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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     1943年11月6日

    学禅入手处

    前曾有问读禅宗语录从何入手者,迄未作答。兹将举三书,其实有一种即得,亦不必全备也。《传灯录》、《五灯会元》、《古尊宿语录》。系统分明,《五灯会元》较为佳善;若出语之石破天惊,振聩发聋,当推《古尊宿语录》。读释典,窃意宜首先看《心经》、《金刚经》,此后则是“楞严”、“法华”,若“维摩诘”、“华岩”,则山僧亦有志而未逮者矣。又,初看佛书,时苦望洋,有注者较为易于领悟,但亦难得佳注耳。

    《心经》及《金刚经》佛学书局丁氏(丁福保)注本尚不至贻误后学,余者不欲妄行推荐也。

    1944年7月

    古都黎明前

    上午无课,八时始起床进早点。全甥自德胜门小市购菜归来,说玉米面已涨至金券壹圆余矣。下午到中法大学敷衍三小时课,归来尚不十分疲惫,然已无余力更做他事。晚餐后略坐即就枕,睡甚香美。

    比来不读书不作文,只安心做教书匠,自觉精力尚可支持,然亦甚无意义矣。如何如何!

    九时后至余院长寓所开教授会议,议决致函学校,请其对调整待遇作具体之书面答复,并议定倘答复不能满意,将采取不合作态度,以及按照“大学法”组织教授会,参与校务会议等项。十二时散会。午睡起来水滨散步,得白纸乌丝阑两册。傍晚陈女士来,邀廿日晚会讲演(中法大学)。

    八时至校,十时课罢,见同人致校方函件正由英文教授翻译,预备交呈。下午无课得小憩,顾亦未得成眠。三时起至水滨散策,归来茗饮后将“讲词大纲”写出,题为“我所看见的鲁迅先生”,预备晚间出席中法鲁迅先生纪念会。晚饭后至中法讲演,尚满意,听众亦受感动也。夜归,月色甚好。返寓已十时过。当即洗脚上床,夜眠尚好,惜只得六小时耳。

    上午辅大有三小时课,虽未十分疲惫,而右耳微觉聋,中医所谓气虚也。积有碎煤,雇人摇作煤球,即在窗外工作,午睡因之不成,只可谓之小憩耳。起来觉腰背作楚,殊不适。

    夜与妻略谈移居事,睡时十点有半矣。

    早阴,九时过转晴明,又无风,颇快意。起床已过八时,仍苦耳鸣与背楚。

    午饭后小憩片时,起来觉腰背甚不适。之惠与其诸妹整理乱书亦不复参加也。夜大风,渐有冬意。(粮食会理事长王某被逮。比日食粮价格渐稳定,面粉一袋可六十金圆左右。)

    上午无课(辅仁大中小学合开运动会,今明两日无课),起床已过八时,到校中与事务课接洽人力与排子车,则只有两三人、一辆车,甚失望。归与家人商议,需另雇车。下午小憩片时,到中法上课,知讲助职工联谊会正通知于明日全体请假五日,要求调整待遇。上课时忽觉伤风,甚不适。归来之后知车已雇妥,价金券八十圆。书籍什物俱由内子与小女辈摒档包裹装箱矣。

    八时后所雇车与校中车俱到,即开始装运,同学有事先得讯者亦来相助,凡零件小包即手提肩扛携至新寓,至为可感。午饭草草在旧寓进食。下午二时许来新寓,傍晚始大致运毕,略一安排便已入夜。统计自计划移居以来,内子与小女事事操心费力,而亲朋之相助尤为可感,自家一事未做,而反患病,可叹也!

    寓所共有屋十六间,余与同事魏重庆君各占用八间。余所居者,北上房五间,东厢房三间,此外尚有敞篷一间,则只可存煤,不能住也。魏君亦于是日开始迁移。

    早阴颇沉,近午转晴和,殊出意外。

    刘景芳来商议下午开会事。惠女与其诸妹仍继续整理书籍,自是可喜;唯非亲手检阅,将来需用时寻觅为难而已。下午小憩后三时赴女校礼堂开会,中籍教授出席不踊跃,又每发言辄与外人以口实,又无经验,又不团结,徒成笑柄,如何如何!六时散会。本星期六、日午再开会。

    上午无课,以新寓尚未十分就绪,又不习惯,举手抬足,皆觉窒碍,而内心棼如,即无事亦不安闲:此则无事忙之另一解释也。下午到师大上课,伤风未愈,时时作嗽,因早退一小时。领得两月薪(已发至十二月)而归。晚间颇疲乏,饭后稍一周检便即洗脚上床,夜眠极安稳。

    上午有三小时课,尚不甚疲倦。唯新寓邻街,货声、车声,络绎不断。午睡往往不成,殊以为苦,俟成习惯或较好耶?

    阅鲁迅先生“诗力论”,觉得仍不失为新鲜。

    上午有三小时课,披裘而往。或谓体衰如是,何不告假?余谓若告便需三百六十五日长假也。下午小憩,不能入睡,甚不适。起来阳光西没,室中无火,不暖矣。

    灯下看《思想·山水·人物》。

    今日立冬,虽寒意渐深而无风。上午无事再作一书与英女。下年小睡又不成,起来到定阜发信,聊当散步。比忽发觉腿时时作酸,如非天气转寒之故,便是精神不足之故耳。如何如何。拟与知堂师写信,亦以心情不佳未能下笔。比自阅日记,觉得只是自作起居注,甚无谓耳。

    生命,必须予以意义;倘无,急需觅得一个。生活,必须有一种才能;倘无,急需炼成一个。

    昨夜降雪,屋瓦皆白;早间微雪,已而遂止。近午日出雪融,檐溜如雨。上午无课,作一书与刘子培。下午小睡片刻,到师大上课,沿途景物大似雨后,木叶未凋,间以屋上积雪,白与绿相称,平市向所未有,惜无词以纪之。课罢归,过辅大,领得上月补发百分之廿五(百元)。

    夜眠尚好。

    窗玻璃上凝霜颇厚。下课归来,风大作,冬意更深。幸居室向阳,生一煤球小炉尚可起坐也。午饭后矇眬一小时许,墙外人语车声时来枕边。起来觉头隐隐作痛,胃中亦不适。晚饭后益寒,两腿亦作疼,衣驼绒袍子坐室中,心甚不快。八时即洗脚上床,久久不能入睡。

    上午有三小时课,腿仍作疼。领得薪水一百八十余金圆,亦不识其是补发上月抑此月之上半月也。(惠女言是上半月薪。)室内生得铁炉,始觉可以起坐。下午小憩,仍不能成眠。起来悠悠忽忽,无所事事。比来内子性情渐暴,知其久处困境,工作劳碌,有以致然;唯自家何尝不尔也?夜眠甚迟。

    上午有三小时课,敷衍而已,体力兴致俱不能佳也。得吴少若君来信,仍嘱为《华北文学》写稿,恐无以副其愿耳。午后小睡尚好,然腰脚仍苦酸软。高准(津耀华中学国文教员)来,略坐即去。夜坐无所事事,以晚饭进食过多,迟眠仍久久不能入睡。

    年来发觉自家作字起笔时用力太轻,落笔时用力太重,此是悬腕之不得法也。

    起床后觉腰酸。上午得中法大学通知,谓有煤配给,共两宗:一九百斤,价不及十 (注: :金圆券的合写。),校中代垫;又三吨,价二百叁拾余 ,则需自筹。寓中已无闲钱,妻拟售出面三袋,可得二百余 也。古有卖剑买犊,今则售面取煤矣!可叹!下午到师大上课,归来尚不甚乏。

    上午到辅大上两小时课,课后至厂桥理发,归途见刘海胡同西口外亦有理发馆也。归来已近午。发上海李婿及英女信。饭后令全甥以售面款至中法交煤价。小憩醒来全甥返寓,乃知所谓九百斤者可即到安定门煤厂取煤,而所谓三吨者,煤尚在无何有之乡也。过午天又微阴,连日晴暖,恐日内又将变天耳,腿腰作楚亦其征也。竟夕无电,月色甚皎洁。夜十时上床竟失眠,入睡已过午夜。

    上午有三小时课,讲授时尚可支持,归来觉腰腿与两臂酸软无力。得滕君平快信,允借 二百,甚可感,然恐还时为难耳。午后小睡,枕上闻墙外车声、货声甚清晰,不能成眠。四时起来,腰楚益甚,颇苦。无所事事,并书亦不能读。夜十时上床就枕,即沉沉睡去。

    久不为诗作,偶得一联,曰:“一二寸鱼哪可得,两三竿竹不堪看。”亦懒于凑成一首七律也。新寓有竹两丛,故第二句云尔。

    上午到校觉课堂中阴寒如水,腿部不适。午饭后李纯一(国四学生)来自台湾,以香蕉、菠萝、柚子,又牛角烟嘴一事见贻,坐谈数语而去。薄暮至后海小立,烟水苍茫,隔岸灯火如渔村也。

    起床已过八时,茗点后便已十时矣。郭预衡君来做迁居之访问,方辞去,而周一良、邓懿夫妇来,两君皆予燕大旧学生且“白眉”也。周刻任清华教授,邓君亦在燕大任国文,与之语颇兴奋,赠以年来所著词曲及杂文。近午始别去。下午小憩不成眠,天沉阴,腰腿益不适,外出散步。薄暮牛继斌君(辅大史学系毕业,在师大做事)来。莘园令妹送来金圆二百,又函一件,当即作复。

    十时课罢归来,风大作。上午无事,因作一书与英女,无要事,聊使爱女于数千里外得悉老人近况。午后风更狂,小憩于枕上,听之呼呼萧萧不复能入睡。芸姑携全甥于上午往游万寿山,当不惬意也。下午四时过,风势始杀,暮寒又作,幸无课可不出门耳。今日精神较好,岂非昨日告假今早课少之故耶!

    中法大学来通知,煤已将发出,须于日内携收据前往领煤证。辅大面粉今日亦发下,每专任教员两袋。

    上午课罢归,出辅中大门北行,觉冷气入咽,腹部为寒。

    下午令全甥赴中法领取煤证。小憩后觉心跳,日来眠少所致。警阁来查户口,保中来取“征兵荣誉金”,派定卅元,当付十元。

    比时时心跳,颇自疑是心脏病,以其既不耐劳力,又不能劳心也。欲行佛家摄心,又苦于昏沉散乱,如何如何!

    昨夕起夜,四时后不复能熟睡,今晨八时后始起床,颇觉头目昏沉。午饭后小憩,墙外嘈杂殊甚,不能成寐。二时到中法上课(闻每一专任教员可得面三袋云)。五时归来,虽无风而暮寒不可当。坐车上腿已作痛楚。见拖地排子者憩街旁,袒胸背以巾拭汗,彼独非人子也哉?为之浩汉!(自叹也)中夜大风,竟夕眠不安。

    昨夕十一时始入睡,尚甘美。唯四时许起夜,直至五时后方又矇眬睡去。晨起已过八时,体中尚好。一室阳光,窗明几净,始觉有居处之乐也。但祝今日竟日无客至,可以好好休息一天。废时失业莫过于闲谈,即谈道论文已属浪费时间与精力,况其他闲言语乎!此意难以告人,聊于此发之。

    薄暮至大学散步,暮寒尚不烈。

    早辅大有两小时课,觉腰酸,昨日未得休息之故也。下午小憩,三时至中法上课,校中发特别津贴五十元,又面粉三袋,然需交半年面款百余元(可得十八袋),因令工友代为售出面一袋。五时归来(携回面两袋),暮寒益甚。过什刹海南岸,北望海中,冰明如镜,滑冰者趾相接,自此真入严冬矣。到寓良久,腿犹作麻木。年来旧疾恐不复能痊耳。

    时局如斯,十八袋焉可必?真乃画饼充饥矣。

    售面仅得九十余元。归来始知市价已一百六十元也。“剜却心头肉,医得眼前创”,是之谓也夫!

    上午无课。下午二时到师大,课室中已生火,胆为之壮,然授课时亦时时留意不欲过兴奋。晤及君培,谓上海有杂志曰“子曰”者,载启老近作《呐喊彷徨本事》,署名曰王寿遐云。五时归寓,腿仍作木。未坐定而吴少若、鄗眉生来。芸姑将于明日早九时车赴津南返,夜与芸姑话别,眠迟,又久久不能入睡,其实亦只是晚饭过量而已。

    今日始知校中已布告,将于十二月廿四日考毕学期考试即放寒假,借口省煤,或有其他变化亦正未可知耳!

    夜来食薯蓣过饱,又不得安睡。八时起床,头晕耳鸣颇以为苦也。午饭后小憩,矇眬片时,起至中法上课,教室无火,四时以后腿部觉寒。归途久久觅车不得,到寓后益觉不适,夜早眠,然已过九点矣。回思在中法上课,所讲汉诗之优点及劣点,亦颇堪自信。惜不能自写语录耳。

    上午到辅大上课,以昨夕睡眠尚好,虽疲尚可支持。休息室中阅《华北日报》,见副刊载郭预衡君批评《兔子与鲤鱼》文。十一时至十二时本亦有课,以教授会开理、监事会未上。领得面粉三分之一袋,又代金廿七元余,煤票一纸,计煤一吨。得叶嘉莹君自台湾左营来信,报告近况,自言烧饭、打杂,殊不惯,不禁为之发造物忌才之叹。午后有俗客来未得午睡。四时后国三学生焦、魏二君来谈,一畅闷怀。

    昨夕睡颇好。过八时起床,仍觉腰酸。连日似有伤风之象,早起尚不显著。上午无所事事,作一书与叶君,煨白薯遍饷妻女。近午曹婿及惠女同至,饭后辞去。下午小睡不香,起来仍苦体乏。三时许出外理发,以星期日人多至六时始理毕返寓。张中行来访未晤,留片嘱为《世间解》写稿,当作一书告以下礼拜交卷。晚饭后伤风之象渐显,殊不快。

    早起大雾。十时后杲杲日出仍和暖如春日也。明日大雪,天气其将起变化乎?

    今日伤风之象不显,或可幸而免与?上午辅大有两小时课,以不甚兴奋,故未觉疲。阅报见私立院校配面又运到一批,惠女言每人可得四袋。七内兄持煤票赴西直门领来煤一吨。今冬合得四吨有零,可不至受冻矣。午饭后小睡不成,腹微作胀,当是饭前食煨芋之故。三时到中法上两小时课,教室已有暖气。车钱往返计四元余。闻现洋每元值 四十五元,恐仍将有加而靡之也。得西安卢季韶来书,附近作散文一篇。

    早起已八时。昨夕十时前已入睡,以南苑弹药爆炸震声如雷,窗户皆响,惊醒后良久始重复成眠;今晨六时即醒,但坚卧未起耳。上午无课,午饭后竟得小睡半时许。二时到师大上课,精神尚好。五时晚晴,斜阳返照,颇寒,到寓后坐炉边久久腿犹作麻木也。此事真可虑,再过数年不将下萎耶?(师大补发十一月薪,调整数八十七元余。)

    今日辅大以公教瞻礼放假一日,遂逃得两小时学也。早八时起床,昨夕睡不甚佳,又胃中不调,时时欲发脾气。闻人声辄燥怒弗能堪。十一时许到女校散步,稍畅适。下午幸得小睡,起来茗饮后即为《世间解》写《揣龠录》第十二篇,进行顺利,此移居以来,第一次试笔也。又无俗客来扰,乃得千五百余字,加之移居前所写,合得三千余字,再附电台讲稿,可以交卷矣。(全稿至是结束,以后决定断手矣。)

    上午到辅大上三小时课,气力不佳,想是昨日写《揣龠录》费心劳力之故也。下午小睡为墙外声音惊醒,起来茗饮后续写拙录,然进行极慢。不过削改补苴之余,已得三四千字,再动笔一次便可交卷,即亦不必亟亟矣。(明日下午中法有课,当不能续写也。)五时许葛孚民来,小坐即去。

    昨夕腹又作微胀,今晨六时即醒,不复能入睡,七时许起床,右臂酸楚,想是比来起稿作字过多之故。上午无所事事,整理几案,明净可喜,惜不克读书作文而已。下午小憩半小时,二时至中法上课,迟到早退,三小时扣实不过二时有半耳。然讲授自谓颇不空洞。五时归来,尚不甚乏。发致叶君信。入夜无电,油灯下不复能有作也。灯下写此页后四行,目力甚不济。(九时许始大放光明。)

    初更月色佳,已而淡云笼罩,恐明后日将变天也。

    上午辅大有三小时课,偶尔忘其所以,遂至兴奋,归来觉疲。下午内子与七内兄同往辅大观剧,以尚需写稿,故不偕往。小憩后茗饮罢,对纸拈笔方拟下手,而李婿函至,报告小外孙生活,详细如绘,私心甚喜;附词二章,亦进步。

    续写稿三百许字,真告竣矣。今日心情甚安闲,移居来第一次也。

    上午到辅大上课,气力甚不充沛。归来无所事事。下午小睡不成,起来茗饮,到中法敷衍两小时。闻校中有糖可配售,然需交款廿元。五时出来到君培处,本拟略坐即返,可昆留饭甚殷。饭后与君培同出,君培至北大办公处,余以觅车不得,步行返寓,到寓已八时矣,腿痛不可支。街上行人稀少,时有军服者往来,不知其何做也。

    于君培处得见严几道所临晋唐人书卷,草书笔力虽弱而韵致颇佳,楷法不脱清末馆阁习气。又钱玄同所书胡适之寿酒米粮库卷子,文则魏建功作,玄同书庸俗,虽学写经,不能掩。又胡适之日记两厚册,小字较其近来尚少习气。此老事事无长进,不独书法一道。

    昨夕十时即枕,十一时许始入睡,今晨六时即醒,坚卧至八时起床。茗饮后作一书与台静农,看其能否为英女代觅住所,即附英女函中,令其代发。下午师大课未出席。小睡起来削改辅大学生习作数本,出至校门前邮亭发出致英女信,归来仍觉腿酸,幸不到师大授课也。闻南官坊口旧寓所已有士兵眷属前往借住矣。

    昨晚清华中有流弹,今日《华北日报》载清华、燕京已停课。又载辅仁将迁台。校中布告辟谣,谓并无此事云。

    早八时到校,见揭示处有布告曰“大学注意”,胪列诸条,有曰:保护外侨生命安全信仰自由;保护学校机关云云。署衔者为刘仁、叶剑英、林彪。未及细看,人丛中出一青年奋力撕去。校中发给维他命丸每人二百粒,下午到校领得十二月薪金四之一共四百余 。惠女在小学与曹婿打电话已不通。今日水电供给断绝,谣诼纷兴。

    早霞耀彩,院宇俱赤。

    八时到校,潦草授第一小时课,第二时遂逃学。人言炮声清晰可闻,耳聋不觉也。休息室中发言盈庭,谣传而已。唯胡适之、陈寅恪昨南下抵京则事实也。第四时课略敷衍即归来。内兄为在中法领得面七袋。辅大每一专任教员亦可得五袋,此为最末一次矣。下午卢丕功君来,小坐而去。今日仍无电。

    早八时起床,九时赴校运回配面五袋。之惠来言小学已放假,略坐即返其夫家。俄之燕等三人亦自附中返。七内兄从小市购得黄豆少许亦返,言警察已解散小市矣。自昨夕迄今日,炮声不绝,虽耳袭亦闻之。午后小憩,方矇眬入睡,被墙外货声惊醒,起至校中领得本月薪四之一,即在学校随意漫步。天阴风起,腰脚酸软,无聊而归。

    六时醒,八时起床盥洗,点心后至校中一行,前日已结束课程,意在探听消息。闻张重一言,昨校务会,席上芮神父曾声言,学校决不停办,亦不迁移云云。有一助教居白塔寺附近,昨日家中落一炮弹,幸未被伤。唯今日已不闻炮声,或战事距郊稍远耶?张亮忱言,街头有兵士掘壕,大局形势仍混沌不可预测。

    《华北报》载,胡适之在南京北大同学会涕泣陈辞,自谓无颜见会知堂老人,所谓露泥脸与现羊脚者耶!负盛名、达老境,真不易自处也。矧丁兹多乱之秋耶!

    早起过八时,茗点后至校中操场散步。明日辅大即举行期考,此后课少身闲,拟取旧所作《游春记》手抄一过,作一定稿,校友所代印之本,错落太多,每一阅之,至不快意也。今日炮声渐不闻,戒严展至夜十时。报载津市攻防战已启幕,前途正未可预料耳。午睡以腹胀不成,想是比来食糖与水莱菔过多之故乎?(张中行送来稿费五十元。报载邮局只收空递信件。)

    闻邮局仍收航空信件,因作书与英女,写得半页,天黑不能下笔即作罢。

    早起赴辅仁考试中二“词选”,汽管不暖,颇有寒意。平素即视监场为畏途,此次更觉不适。十时下班归来,茗饮始稍可。午后小憩,矇眬一小时许,起来到中法上课。归过什刹海,见滑冰者颇多,两岸旁观者如堵,何北平人之悠闲耶?

    三数日来睡眠不香美,便觉精力不足。今日实际只上中法一小时课,而发言则气促,板书则臂酸,当此多难之秋,即吃苦耐劳亦做不到,有何前途之可言耶!

    昨夕子夜炮声又作,酣眠不闻,今晨始闻之,顾亦不动心,真成听其自然矣。决意下午到师大上课,实则意亦不在上课,冀或可领得薪来济日用耳。近午七内兄自小市归来,说小米十余元一斤,他物价称是。面有人说已达六百元一袋。下午到师大(往返车资共廿元),堂中不过三数人(君培亦出席),敷衍两小时而返。领得十二月薪一百柒拾四元。有兵来看房,尚不知其肯住与否,以形势推度,正恐不免耳。(余季豫寓中久已住兵矣。)

    昨日物价大涨,而纸烟为尤甚,几高出一倍,而菜蔬尤缺乏。园荽殆绝踪云。

    府右街一带掘壕筑垒,工作极忙碌,殆将以大城为疆场矣。

    今日冬至,虽未变天而温度较低。

    昨夕眠不稳,晨五时即醒,迄不能入睡。八时至辅大考“曲选”,十时返。七内兄自小市归来,言物价较昨日又暴涨,面每袋有索价七百元者,纸烟则七八倍矣,唯肉类尚廉,牛肉斤才廿八元。城中大军云集,水道断绝,井水乃至两元一挑。来日大难是为起始也,如何如何!得周玉言书,嘱为设法,只有扼腕。

    天气较之以往为寒,属九固当如是。昨夕八时半即枕,睡尚好,唯眠迟醒早为苦耳。

    下午有兵士来看房或做饭,此往彼来,以房小及只有小煤球炉子皆望望然去之。四时外出理发,见前街后巷大门小户举住有兵士或军人眷属,民国以来未有之现象也。校中闻诸同人家中亦多住兵或看房而未移入。

    今日七内兄以病未到小市,不知物价又作何等波动。

    上午八至十二时辅仁有考试(今日考毕,明日即放寒假),课室中不知何以竟无暖气。至第三时腿寒作木,遂托助教郭君代为收卷,返寓茗饮。午饭后未小憩即赶往中法上课,出席学生只有三人,遂闲话一小时而归。中法同事萧雷南汲水伤腰,顺路至其寓中一致慰问,到家已上灯矣。今早有军人眷属来住。

    连日四郊寂无炮声,城门已有启关者。七内兄自小市返,说物价亦渐低矣。唯城中兵士益多,辅仁附近各同人寓中太半占用矣。

    昨夕降雪二寸许,早阴,十二时后晴。

    昨来借寓之兵士夫妇两人,均中煤气救治不及双双毕命。不死于炮火而死于床第,岂其所逆料哉!为之一叹。上午无所事事,午饭后小憩,矇眬片时,起来天复阴暗,虽尚有考卷未阅,亦懒于动手,且休息一日再作理会耳。法院有人来检验死者夫妇,尸陈外院檐下,殊可怜悯。傍夕始运来棺两具,长等身,宽尺许,板厚一扁指,殆北平人所谓“狗碰头”者耶?即由其伙伴殓入,由余处借去椅凳四事,停于二门之外,又不知从何处借得腊千,燃烛焚香烈纸,并闻喝立正敬礼,入夜由一老兵护灵。

    五时许即醒,坚卧至七时,墙外军队喝令声、跑步声,继之以军号声,复次则卖报声及卖早点之柝声,如能以闲心听之,当可写之以诗,自恨修养不深未能也。八时许起,茗点后至校中散步,遇马君略谈数语而返。考卷仍不能安心阅看。下午小憩,起来居然竣事,自己初心亦未料及,明早登记交出,了却一番公案,快事也。(今日午间兵士始将双槥移去,稍觉清净。)

    史树青君于冷摊上得民十二女高师教员领薪收据,皆有领薪人亲笔署名,如沈尹默、兼士、马幼渔、钱玄同诸人,尤可宝,以专函寄赠,殊有趣也。

    早八时起茗点后登记辅大考卷分数竟,即携至校中拟交教务科,以圣诞节假无人办公复携回。惠女自小学来,说明日可发糖。午饭后小憩,三时至中法结束“楚辞课”,领得一、二两月半薪五百余元,此今年在中法最大数目之薪水也。闻静如言,除糖外尚可领一袋面。归途久久觅车不得。晚风甚劲。

    闻当局将派人调查户口存粮,每人只限存三月粮,故多抛售者。报载面每袋昨已由六百落至五百余元云。

    早极寒,信是入九天气,幸无风,近午即复转暖。

    作书与史树青君,谢其见寄旧女高师领薪收据。午饭稍迟数刻,饭后虽小憩亦不敢入睡,一时许雇车赴师大上课,君培不知何故未出席,甚失望。堂上人数较上周为多,其炮声渐远之故耶?敷衍两小时即觅车归来,虽无风而暮寒不减昨日,两腿为木。今夕觉两臂俱作楚,想是昨今两日下午外出所致耳。

    仍无发薪消息。

    早五时即醒,坚卧至八时起床,连日下午有课,暮寒砭肌,今日遂觉腰腿与臂俱酸楚。差幸辅仁放假,不然胡可支耶?体衰如此,徒叹奈何而已。今日决计不出门,休息一日,看结果如何也。连日不闻炮声,昨夕又起,晨间仍继续不断。物价昨起又有涨势(面每袋自五百二十元又涨至六百矣),短期内难于水落石出耳。下午小睡起来,随意至女校一走,甚无俚。(稚女至校中领来面一袋。)

    午饭以麻酱、白糖拌白菜心,食之过多,睡起后乃觉胃口嘈杂。记得有人说,老人之胃不能熟生暖冷,其信然耶?

    昨夕就枕时即闻燕女言落雪,今晨雪已止,而大雾四塞,雪不过才二寸许耳。明日改岁,旧所谓天寒岁暮之伤感情调已毫不存在,唯内心既不能澄如止水,复不能勇猛精进,念及未免自愁。下午到中法上课,出席人数仍寥若晨星,三时许退席。领得糖八斤余,驱车而归,至家方四时也。闻中法拟使教授寒假补课。

    上午有俗客一人来谈一时许,不知所云。午饭后方预备小睡,而同乡某君来,幼时中学之同学也,陪之东话西话,虽无趣亦尚不至无聊,唯腰腿疲软。去后已四时有半,天气阴暗潮冷,不复能有所做,亦不思有所做也。连日未得午憩,夜早眠。(检点去岁日记,拟作一小跋,上下午俱有客,才写得百余字。今日未出门。)

    早六时醒,八时始起,墙外军士早操喝号声、跑步声,卧而听之,不知身在何许。起后觉腰楚,又天寒,今岁新年决计不出门周旋矣。续写日记小跋竟。午后小憩得成眠,颇舒适。起来风势益烈,万窍有声,觉屋宇如在波涛汹涌中也。方拟茗饮而季韶自西安寄书来(十二月十六日所发),亦意外之事。

    昨夕风势益狂,今早较杀而犹未住也。顾昨日温度不太低,今日则酷寒矣。

    上午阅报载,京中和谣仍盛,又谓辅大假中将续行上课,五日注册云云。乱世百事无凭,听之而已,不必遽生忧喜。连日胃口颇好,斯可庆耳。作书复卢季韶。下午睡起得余季豫专函,嘱明日上午十时往商补习班开课事。四时后风始渐住。(“补习班”应作讲习班。十四日记。)

    五时即醒,不能再入睡,枕上思及补习班所任科目为“韵文常识”,只有采取讲演式。假中身心俱闲,拟于堂下写妥讲稿堂上宣读,如此不独讲时较有系统,且可练习作文也。起来茗点后即着手,然进行颇迟。午饭后睡起,得学校送来课程表一纸,每周两小时,时间为礼拜二、六日九至十时。黄昏风停甚寒。(得孟铭武十二月廿八日自津空递信。七内兄被派出伕,由六内兄与警局交涉作罢。)

    “韵文常识”拟改为“韵文普说”,普说本为禅家名词,此际用之,自以为颇合宜也,至少亦较常识为佳耳。

    今日小雪节,阴历腊八日也。妻于昨夕煮得粥一锅,今日早点食之,偷工减料,殊不香美,但亦进两瓯。上午仍写讲稿。七内兄自小市归,说物价又涨。和议了无发展,人心不定,势之所必至也。午饭后矇眬片刻,起来至定阜邮亭发出西安卢季韶及上海英女空递信两件。晴日杲杲,过年后第一次好天气也。归来茗饮仍续写讲稿。

    早七时半起床,觉天气颇寒。茗点后续写讲稿,得两页。午饭后小睡不香,以午饭食烙饼过量,胃口觉不适。起来至学校附近散步,阴风惨淡,重裘不暖,殊无意趣。购得苏格兰牌纸烟一包,价十七元,较昨日涨三元,甚至有索廿元者,知物价仍在续涨耳。归来茗饮后仍写讲稿,至暮才得一页,觉心脏又簌簌作跳。

    早七时半起床,九时至校授寒假讲习班“韵文普说”一小时。室大人多,颇觉吃力。归时风又作,甚寒。

    下午小睡不香美,起来茗饮后续写讲稿一页余。傍晚风住,因外出至女校操场散策,归来暮色满院,亦不能有所作为也。

    昨夕自四时后炮声继续不断,枕上听之至为清晰,睡意屡为所扰。早起又觉腰腿作酸。茗点后似较好,仍续写讲稿,得两页,行文说理俱甚自得,大约从此可以终篇不懈矣。下午睡起后曹婿来,陪之闲话,遂不得动笔,然心气平和,借此做半日休息为计亦得。竟日无风,开岁后最佳之日也。(阅报载蒋有飞台消息,李宗仁将继行职权。)

    起来进早点后至辅大以电话询中法,知仍续行上课,甚怏怏。近午又有客来小坐,讲稿遂未续写。午饭后小睡,一时许起来,茗饮罢到中法大学授两小时课。教室中暖气甚旺,出席学生人数亦较多。领得二月薪,调整数一百廿六元。归来已黄昏,不能有所做。得叶嘉莹信,辞意恳挚可感。(校中通知“韵文常识”课改在礼堂讲授。)

    上午九时赴辅大讲习班授课一小时,下课后往厂桥理发,理罢归来已至正午。(阅报知某公又有飞渝消息。)饭后小睡,起来得中法大学通知,公教人员可配售面粉十斤,每斤三元,大约辅大亦有之,但不得兼领耳。傍晚墙外路灯始明,唯室内仍无电。

    今日报载平市物价以茶叶及肉类所涨为最高,粮食反次之,计一袋面可抵肉三斤、茶叶二斤余耳。

    早微阴,近午转晴。

    黎明后卧床上,受寒连连作嚏。起来遂觉脊背如喷冷水,茗点抽解热水澡毕始稍可。续写讲稿,文字内容俱堪自肯,虽只得一页余,亦高兴也。惠女来说昨日南池子落流弹三枚;又启元白家亦有枪子击碎玻璃。不识确不?午后仍续写稿,而心跳又作。五时许至校中操场散策,风霾可厌,炮声又作。归来又写得数行(写至第十九页)而日暮矣。(平均每日不过写得两页耳,近来精力不足可想见也。)夜七时后风势益猛。

    风势虽较昨夕略减而仍未停止。

    以下午中法有课不拟续写稿。茗点后自读写得者一过,觉尚不空洞,文辞间有不妥处即随手改定。午饭后竟得小睡片时,或是连日写稿过劳之故。二时许风大作,到中法上课,出席人数仍不多,三小时课只上得二小时而已。交配售面款卅三元。(面十斤,辅大亦有之,但不得兼领。借雷南金圆廿元。)与萧雷南商定寒假中所开课目及时间。五时返寓,风止,颇觉寒意侵肌。

    苏格兰牌烟每包廿支,价廿八元矣。

    早起颇寒,近午转暖。

    九时至校授课一小时。校方布告照上月薪水加倍,于今日发一个月全薪(三千六百余元),俟月底再发一部云云。(又市府发给面代金五十六元。)十时下课,直至十一时半始领出。午饭时进食稍多,小睡不成,起来茗饮,六内兄忽见过,与之略谈数语,初不谓尚能写稿,及至拈管,文思泉涌,写得一页余(写至第二十页),而天黑不得不阁笔,出到女校散步,屋角圆月如盘,甚可观。

    无风,颇暖,三九中不易得之好天气也。

    上午茗点后本拟写稿,妻所泡黄豆已生芽可食,需捏去皮,因与小女辈合作之,中间又有客来小坐,遂未能动笔。午饭后方卧床而张重一、柴青峰来访,称北平私立院校呼吁和平,嘱署名于电稿。去后再睡不成,小憩一时许,起来茗饮,写得稿一页。外出散策,什刹海畔风景不殊,但军人多耳。饭后灯下又写得两页(已写至廿三页),说理虽不敢自谓精当,行文却极流利。

    九时风又大作,何今冬之多风耶?

    昨夕写稿,又食过量,眠不佳。茗点后继续写稿(写至第廿五页),文字之流利一如昨夕,毫不见有枯竭及疲罢之象,然心脏簌簌作跳,精力仍不充足也。午饭后小憩,以进食稍多腹微胀,不能成眠。起到中法上课,并与王静如商定寒假继续补课事。学生某君以新出版之老舍幽默文学《不夜集》见借。归时风势益狂。灯下饮咖啡,阅“不夜”。

    偶买得晚报一份,阅知何思源家有流弹,夫妇受伤,次女死之。

    无风,又一好天气也。

    昨夕睡不佳。上午九时到辅大授课一小时,兴奋之极,下台后心跳不已。休息室中与同人谈及时局,真所谓扑朔迷离耳。(领得面代金五十六元。)归来已十一时,惠女自其夫家来。饭后小憩,三时到师大监考。往返车资四十元矣。晤及君培,渠对时局谓一切和谣皆未免失之过早云。君培又谓何家之被炸恐非城外之炮弹,而为城内之炸弹也。此说甚有理,余初阅报已疑之矣。归来觉四肢作酸,竟日时时作嗽。恐是伤风之象。昨日暮归,冒风受寒已种因矣。

    无风,天气极佳。

    早起喉头发干:时时作嗽,仍是伤风之象,幸不剧耳。茗点后续写讲稿(心仍簌簌作跳)至第廿六页,毕第二讲。近午有兵士借火做饭,亦只有听之。(火太小,饭未能煮熟,下午乃未再来也。)阅报知人民代表已于昨日下午出城,往晤叶剑英氏(何思源裹创出发),当日需留宿城外,今日晚报或可有具体之消息与?下午小憩未成眠,起来茗饮,写得稿一页(第廿七页),出到校中散策,见布告每一专任教员可配面半袋,又白布半疋。至是去岁下半年之配售完全发出矣。归来又写得一页,至第廿八页矣。

    今日大寒节,只轻阴而无风雪,其真象征和平之将至耶?昨夜半醒来作嗽,今早又嗽,加之以筋骨酸楚,伤风之象大显,需留意也。茗点后继续写稿,兴致极好,但体力苦不充足耳。下午小睡起来,正写稿(写毕卅一页),而保中人来催出伕,言语决裂,几成僵局。出到附近同人家探听,亦无具体办法。傍晚六内兄为向保中交涉,稍和缓。

    中法送通知来,专任教员每人可配售面一袋,又布一疋。

    心跳大作,一以写稿过劳,二以出伕事受刺激,晚间殆真病也,了不长进,如何如何!

    旧历辞灶之日也。

    清早尚未起床,警局已有人来催出伕,当与魏君合雇一人,共洋一百五十元,且声明每间一日出伕一次,又一无可奈何之事。报载局部和平将另辟途径,亦不能测其何所指,其将俟全部和平耶?下午到中法上两小时课(下周放寒假,补习班即开始)。领得面一袋,又五福白布一疋。

    昨夜半醒,轻嗽,今晨鼻微塞,嗽益减。昨晚饭后燕女劝服头痛片,因进一片半,睡后得汗,伤风今日大减,想以是耶?

    晴且暖,如早春。

    早九时至校授课,始知蒋已下野。课后与同人在休息室闲谈时局,真所谓“卖柴人商量中书堂里事”也。午饭食牛肉稍多,小睡不成,起来茗饮,续写讲稿至天夕,得两页(写毕第卅三页),仍自觉满意。伤风益减,大约不至为大患矣。六内兄来为向保中交涉出伕事,每间两日一次。今日妻与小女辈扫除屋舍,妻子辈仍有意过旧历新年,亦自可喜。

    好天气。

    早八时魏君以报见示,知局部和平终于实现(昨日起停战),官方发表和平条件共十三项,其第一项为将在城内成立联合办事处云。茗点后续写讲稿,方写得半页而余季豫来访,直至正午始去。此老颇矍铄健谈,亦一有福人也。下午睡仍不成,起而茗饮,得之英自台来信(十二日所发),报平安。出到校中散步,归来写得稿两页(至第卅六页)。灯下作书与英女。妻与小女等预备蒸食。

    报载近二三日电灯可大放光明,企予望之。

    早起茗点抽解后,正拟写稿,有俗客来,去后已十一时,写得不及一页而午饭中矣。之惠午前来帮做蒸食,五时后始返。下午小睡片刻,为飞机声所扰。出到校中散步,并发寄之英信,归复写稿得两页(毕第卅八页),尚得意。校中布告配售糖九斤,又空面袋卅许条,盖以此抵一袋面也。中法不知亦有之否?

    昨夕阴云四布,今早仍复晴暖。

    九时至校授讲习班课一小时。休息室中与同人闲话,知大家俱在摸象而已。归来有士兵来觅房,言谈亦颇温和,磋商许久始去;仍谓如别处觅不得还须来此打搅云。薄暮正写稿,果然又至,妻与之磋商而不得解决,谓将明日来,稿亦不复能下笔矣(写毕第卅九页)。

    时闻炮声,物价又飞涨。晚间七内兄云,涨风自津市传来,亦不知其所以然也。其后乃知系新币兑换律之所致也。

    晴暖如春,数九天气中之仅见也。

    黎明卧床上,听墙外军士晨操喝号似只有一队,耳根清净多多矣。连日写稿过劳,眠食不香美,今日拟休息一日。及至午后小憩起来之后,甚无聊赖,遂复续写,得两页(写毕第四十一页)。薄暮又有兵士来觅房,遣之不得,强令为腾出一间。与魏君商酌,为腾外院门房一间,尚不知能敷衍过去否也?

    领得辅仁一月下半月薪十元。中法送通知来,可配售糖十七斤余,又面袋六十条,十市斤面亦到校,嘱于二月一日往领。

    晴暖较昨日尤甚。

    上午茗点后九时半即出发到中法授补习班课,学生出席者有十人左右,为讲鲁迅之作风二小时。十二时即在休息室进食炸馒头片、馓子,又由工友备开水冲炒面一碗下之。食毕至沙滩访君培未遇,与可崑闲话一小时许。(往返步行颇觉燥热,如立春以后天气也。)返中法上下午课,则教室锁门学生未到,愤而返寓。领得糖及面袋,又薪水金圆券四百余元。途中见各巷口多有兵士持枪站岗。报载谓当局加紧维持治安也。岂其然耶?闻妻言,军士拟于今日下午来住门房中,然亦竟未来。曹婿令之惠送来猪头一只。

    早有大雾,近午始晴朗。

    早起点心后出至松树街理发(价一百廿元),座上客满,理毕归来已十时有半。作一书与英女。妻令燕女赴师大领来薪金八百余元,折合观洋一元余耳。午饭后小憩,起来三时已过,出至定阜邮亭发出寄英女信,即在校中漫步,颇觉脚软,昨日过劳之所致欤?归来茗饮续写讲稿,写竟第四十三页,毕第三讲。恐需阁笔数日也。

    得叶君嘉莹廿二日自左营所发信。

    旧历元旦。竟日人来客去极似新年。

    五时许卧听爆竹声夹杂枪声,又似有炮声,初疑有变,八时许起床渐不闻,心始帖然。九时卢丕功君来,方辞去而郭预衡君至,说兴化寺街东口戒严,且嘱可暂不出门。郭君去后煮饺子食之。正午萧仲圭、李步云来,杨成章、张重一来。午后小睡,燕生学诚来,已而欧阳楚三、鹿怀宝来,始知昨夜左近军队实备战也。(然真相究不甚悉知也。)傍晚余季豫坐良久始去。曹婿与之惠来同进晚餐。夜与三小女做麻雀戏四圈。

    令夕电灯大放光明,计十一月中旬停电及今四十有五日矣。小女辈皆欢呼不已,自己亦不觉心喜也。

    内侄辈均来。

    闻现洋已破仟元大关矣。

    早起又有兵士来觅房,与魏君言语小有冲突,然亦竟去,未强住也。傍晚史树青来,魏启学来,牛继斌来。今夜电灯又不明。

    屡闻巨响,不知是发炮抑掘地雷也。

    晴暖无风,又一好天气也。

    早起茗点抽解方毕,柴青峰来,小坐略谈辞去。出到槐宝庵张重一处,途中见兵士列队整装开拔出城。与重一谈次,见有所谓政工处人员来询借物曾否归还或损坏。(重一处曾住兵,前予至十分钟始开走。)

    幼川言昨日菜市口一带已有解放军站岗,今日闻人言解放军入城者益多云。

    又闻面粉涨至大洋五元一袋,肉每斤金券八百余元,亦不悉确否?

    早有雾,近午晴暖,盖有春意。

    上午郑尔炎、张汉民、康仲蒲先后至。(张约明日上午到辅大开教授理监事会。)过十时座上无客,出到欧阳楚三、鹿怀宝、柴青峰寓,皆未遇而返。正午燕大校友程曦之来,渠方自津来平,具说日前攻防战极惨烈也。下午小睡为墙外爆竹声所扰,起来甚觉疲乏。

    继续写稿,毕第四十五页。晚间电灯仍大放光明。夜与小女竹战四圈。

    自昨晨起,黎明即不复闻角声及军士喝号,耳根清净,固自可喜,然仍五时即醒,不能睡早觉也。茗点后赴校中开教授会理监事会议,决定本星期六日下午二至四时开教授会临时大会,出来已十一时半。学生数人来,说余院长家有集会,邀往出席,以腿酸遂不往。下午刘景芳来,始知其为召开辅大中国教职员联合会也。(二月四日下午二时开成立大会。)妻出至七内兄家小坐,归言鼓楼中已住有解放军矣。

    今日晚间又有电灯,饭后写毕讲稿,计共得四十八页,字数亦逾两万,草草劳人,苦无佳趣,得此真可以自豪而且自慰者矣。

    早起已过八时。茗点后重阅全部讲稿一过,随手点定。上月十八日辅大教务科送来司铎书院国文检定卷子廿七本迄未阅,今午始评阅竣事。此后或可清净数日乎?中法今日本有补习班课,亦竟不出席,风大是一因,然亦正恐未必有人听课耳。下午小睡尚好。风势益猛,不能外出,因与小女辈围竹。夜有电,写讲稿后记,得三页。

    今日十时解放军举行入城式。

    1948年10月15日至1949年2月3日

    竹庵附近

    余之竹庵在李广桥西街,街之东西两侧即原辅大男女院所据之恭、定二王府。玉言来书考定,恭、定二王府原系曹氏府邸,则述堂十年来乃与雪公故居邻,又曾数至大观园中,亦曾一出《红楼梦》书所言“北门”。司铎花园(今在师大后,师生可以自由出入矣),规模不大,不足当《红楼梦》之“大观”。大抵小说家言,踵事增华,古今中外莫不胥然。又不可刻舟以求剑。或古迹淹没,后人重造,乃失前规,亦未可知。

    今师大在定阜大街,西连护园寺街,其南即兴化寺街也。此当为后起之名,在曹邸成为定王府之后。其街与护国寺成一直线,不应别立一名也。

    今师大理学院(前辅仁男院)乃定王府,其前之定阜(府)大街即以此得名。当即《红楼梦》之西府。东隔一巷(北为李广桥西街,南为龙头井),今师大本部(前辅仁政女校)乃恭王府。当即《红楼梦》之东府。度其初皆当为曹氏旧业,其后籍没,清室乃以分赏定、恭二王耳。

    二府之间有一沟,北通后海(积水潭、静业湖),南通什刹海(前海)。定府址高,此水甚浅,决不能如“红”书所云引至墙内。大雨后水流甚急,间有鱼可叉,平时藏垢纳污,臭沟而已。述堂每往来辅大男女两校,从小桥上过,春夏秋三季,辄为之掩鼻。今已由政府加工改为下水道,上夷为马路。所有诸桥皆拆去,即所谓李广桥者,亦历史名词矣。(李广桥,明李姓太临所建,原名李公桥,见刘同人《帝京景物略》。)

    玉言书以《红楼梦》中之“北门”为德胜门,当自不误。德胜门外多水,苇、塘当然亦有之。门之西为水关,西山诸泉水入城皆由此,亦即前后海、北海、中南海之来源也。

    竹庵左近尚有张皇亲胡同,明崇祯帝张后之母家也。今改尚勤胡同,俗不可耐。书至此,忽觉小庵附近,乃有许多古迹,大可发思古之幽情。赴津后,当无如是住所矣。

    因张皇亲胡同联想及京师胡同名至多风趣。即如百花深处(俗或简称“花深处”,尤可爱)、杏花天,如不说明,未必知其为小巷也。忘记于何书见说,百花深处旧时代乐户所居地也。杏花天,尚不知其出处。亦有至鄙俚而仍不失为风趣者,但不知何时已改换,大抵辛亥革命后事也。如“王八盖”今为“万宝盖”,“猪尾巴”今为“知义伯”,“狗尾巴”今为“高义伯”,“大哑巴”、“小哑巴”今为“大雅宝”、“小雅宝”,“大席儿”今为“大喜”。改得皆不十分高明。至如大小“墙缝”之为大小“翔凤”,“狗窝”之为“高卧”,“烧酒”之为“韶九”,但有虚名,都无实义,何所取哉!(络车胡同改为罗车胡同,则不辞矣。)亦有仍由旧贯者,如大小“拐棒”、大小“金丝套”、劈柴、牛排子之类。但似亦有不便不更换者,如西单之寿北胡同,“寿”原为臭,“比”原为女根,此而不改,殊觉不雅。此或由于吾辈小资产阶级意识作祟耶?其在西洋,唯于阿佐林、巴罗哈两大作家之小品文中,见西班牙京城马德里乃有类似以上云云之巷名耳。至于纽约,则多少号、百老汇(BROADWAY)而已,其俗尚可耐耶?于是亦可证吾民族之高古朴实,不独旧迹繁多足以发思古之幽情也。

    1953年4月11日

    关于“大观”旧址,前书所说,小有误。误以定府之“神父花园”为“大观”也。近之“和苏”诗第一章序中所言,即不误:

    司铎书院有海棠四株,百年物也。自陷贼以迄解放,每花时必往一看。数曾和东坡《定慧院海棠诗》纪之。月初玉言自蜀寄来和苏诗一章,且考定书院为清恭府之萃锦园,亦即曹雪芹家故园,而《红楼》一书所谓“大观”者也。小庵与院对门,病来三载未曾一到,今岁病起,而院门常关,欲到无由矣。

    述堂颟顸,习与性成。入大观园,不知多少次,所注意者,海棠、凌霄花、银杏树……至于屋宇,都不在意。然大原因亦在布置建筑,俗不可耐,虽强记,亦不能记得住耳。

    “神父花园”与“司铎书院”为两地。前者在定府,后者在恭府。定府在街西,恭府在街东。此乃与《红楼》之东西二府,正反一过,小说家言,每每变幻其辞,使后人难于捉摸。古今中外,莫不胥然。雪老于此,正复尔尔。家六吉与余第二女子之英当年在辅大美术系读书时,其教室即在司铎书院,亦即恭王府,亦即《红楼》之“大观”也。

    1953.6.2

    槐蚕

    我们宿舍附近,马路两旁,对植着高高矮矮、大大小小的树,但只有一种:槐树。

    这很好,虽然较之槐树,我更为喜欢杨柳。

    美化都市,绿化是主要条件之一;而林阴路又是绿化都市的主要条件之一。至于林阴路上的树是槐或是杨柳,则无关紧要,况且客观存在又不是随着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宿舍墙外的马路上有一棵特别高大的槐树。它的枝叶越过了墙头,遮阴了墙内的隙地,一直伸展到我的窗前。春末夏初时,每逢我伏案工作告一段落,端起一碗茶,或点上一支烟,一抬头便看见铁青的虬枝上,抽出了嫩绿的新芽,长满了乌黑油亮的叶子。这使我想起小时读过的宋人的一句诗:“槐夏午阴清。”待到夏末花开,我又想起我的一位老师的词:“门外槐花金布地。”

    小时住在农村里,曾搜集过槐花的蓓蕾作为黄色染料,也曾剥出槐荚的豆煮了吃————至于知道槐荚可以入药,而且还有人将它泡制了当茶,喝了明目,那可是后来的事。

    但印象最深的却是采摘了嫩叶子来做“菜豆腐”吃。“菜豆腐”通称“小豆腐”,其实也并非日常所吃的豆腐。做法是:先将嫩叶子用开水“烫”一过,布包了,揉出它的苦汁来;然后加在豆浆里煮熟:这就成了所谓“小豆腐”或“菜豆腐”,算是农家的美味之一。还有一种吃法是:叶子如法泡治,“揣”在小米面或玉米面里,少加一点盐,捏作窝头。吃起来也很香,可以不用就菜。

    直到现在,每年看见槐树上长满了嫩叶子,还时时想采下来做“小豆腐”或捏窝头吃。

    当然,想想而已。

    林阴路上的树叶子,倘若大家都采来吃,光秃秃的树枝子就够寒伧的,不用谈什么美化和绿化了。

    然而我窗前的槐树叶子毕竟被吃光了————虽然不是被我,而是被虫子吃的。

    是在去年的夏季,有一天,也是茶余烟后,我坐在窗前,偶然一抬头,却见墙外的槐树叶子不知在何时早已寥若晨星,所余无几了。

    当下便已悟到这是槐树在闹虫灾;因为我从小就知道有一种虫子专吃槐叶。

    这是一种蠕虫,京津统称之为“吊死鬼”(怪怕人的)。在古汉语中,却有个雅名:槐蚕。鲁迅先生在其《呐喊》自序里,曾说他当年寓居北京绍兴会馆的时节:“夏夜,蚊子多了,便摇着蒲扇坐在槐树下,从密叶缝里看那一点一点的青天,晚出的槐蚕又每每冰冷的落在头颈上。”虽然文章写得富有诗意,但这棵槐树上,先生在上文已注明“缢死过一个女人”的,所以又充满了阴森之气。我老疑惑先生在写“槐蚕”时,暗示着“吊死鬼”。

    旧话不提,“吊死鬼”也罢,“槐蚕”也罢,反正那虫子的模样儿实在不能讨人喜欢。爬行的时节,一弓身,一直身,举动甚不雅观。它确有点儿像家蚕,可是小得多,颜色绿盈盈的;丝倒也能吐一根,不过其长度大约只够它从树上悬垂到地下为止。我小时候,总以为它是自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的。后来才想到它的缒丝而下,是有意识的:钻到土里去变蛹;然后生翅化蛾,产卵传种。

    我在宿舍里住得久了,每日出来、进去,从来不大留心四周围和脚下。自从发现了槐树发生虫灾以后,不由得要看一看了。真是不看时,万事全休;一看时,“老鼻子”啦!从树上倒吊下来的是虫子,墙上也是虫子,过了没两天,地下也满是虫子。夜晚归来,一不小心,脚底下“咯吧”一声,踩上了。有一回,居然还有一个也“冰冷的落在头颈上”,只不过,一点儿“诗意”也没有,远不是读《呐喊》自序时的心情和体会了。

    墙外这棵树的情形并不是个别的,马路两旁有许多树也是如此。不用说,槐蚕也在垂丝而且“布地”。有些女同志们上下班,简直不敢从树下过,宁肯顶着大太阳在马路中央走;虽然明知破坏交通规则,也不能顾及。而人行道上,往往是一个一个的虫尸,一摊一摊的绿水。

    之后,有一天,我正在埋头工作,忽然扑鼻子一股药味。心里纳闷:这是怎么搞的?一抬头,只见墙外一阵阵的白雾团团地喷上了树梢。屋子里面的药味越来越浓厚,空气也有些潮漉漉的了。

    “六六六!”

    这一来,真像“滚汤泼老鼠”,所有树上的槐蚕接二连三地往下掉,横七竖八地落了一地。

    几场大雨之后,窗前的老槐树没有辜负“施药”同志的苦心,枝上又长出了嫩叶子,然而已不像原来那么乌黑油亮了。

    有叶子总比没有强,我一面以此自慰,一面又惊异于老槐树生命力之顽强、旺盛。

    不一月,我又看见叶子由密而稀,枝子又几乎成为光秃秃的了。树下垂下来的,墙上和地下又是许多虫子。这是两个月前的虫子的“第二代”。

    又有那么一天,又是一阵阵的白雾团团地喷上了树梢,屋子里又是药气扑鼻,空气又是潮漉漉。

    老槐树居然第三次长出了新叶子。这回是等不到叶子的长大,天气已经渐渐地凉下来了,接踵而至的是北地的风霜和素雪,到了“木叶尽脱”的时候了。

    算到写这篇小文的此刻,我已经在宿舍里住了四个年头儿,可是我却六次,不,七次看见墙外老槐树的新叶子;因为今年的叶子又被吃光了一次,又多亏“六六六”发挥了一次力量,现在树上又疏疏落落地长出新叶儿来。

    也许就是《左传》上说的“再而衰,三而竭”吧,现在的叶子可是愈见其瘠弱、憔悴,更难以谈到乌黑油亮。而且老槐树的生命力纵然顽强而旺盛,也绝对经不起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摧残:现在已经有几个枝子完全枯干,长不出叶子来。至于马路两旁的小一点的槐树,则有的整个儿死掉了。

    林阴路上的每一棵树长起来都不是容易的,别的不说,至少也得十年、二十年的岁月;死起来,可似乎不难。

    绿化都市是一件持久的工作,因此,对之也不可麻痹大意。

    为了绿化都市,为了保护林阴路上的槐树,我要向负责市容的部门和同志建议:我们一定要消灭“吊死鬼”,而且一定要“防患于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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