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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宗皇帝继位时仅有二十八岁。他积极、勇敢,对自己的责任,家族的伟大,以及唐朝在亚洲的霸主天命,都有着真实的感受。玄宗在位年间(712——756年),是最伟大的统治时期之一,从许多方面来看,他的时代都是中国历史上的“伟大盛世”。很少有如此之多的天才一起涌现。玄宗本人就是一位有才华的学者、诗人和音乐家。他是文学艺术的保护人,围绕在其身边的诗人灿若群星。其中两位最杰出的抒情诗人,李白(701——762年)和杜甫(712——770年),正是生活在他的统治时期。
李白
杜甫
尽管中国诗歌基本上都要依赖文学典故,因此经常为我们所忽略,但唐代抒情诗,理解起来似乎更为直接,因为它们唤起的感情,是人类普遍经验的一部分。这种特质,也许是因为唐诗所吸取的源头是多重的。如果分析其成分,我们既能够发现古代道教伟大的宇宙幻想(由一种对崇高的狂热激情所导致),也可以看到佛教的忧思(由尘世万物的普遍无常所唤起)。这种双重灵感,在李白一些更为恢宏博大的诗句里,表现得非常明显:
黄河走东溟,白日落西海。
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
春容舍我去,秋发已衰改。
人生非寒松,年貌岂长在?
吾当乘云螭,吸景驻光彩。
有时候,李白的一句诗,就能单独地表达佛教万物无常的全部精神:
长波写万古。
有时,语气变得越来越苦涩和无助,正以以下这首诗,它以一种“虚空中的虚空”般的音调结尾:
日月终销毁,天地同枯槁。
……
尔非千岁翁,多恨去世早。
还有: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
前后更叹息,浮荣何足珍。
以下仍是类似的浪漫主题:
海客乘天风,将船远行役。
譬如云中鸟,一去无踪迹。
李白的其他一些诗篇,则纯粹是受道教的启示: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至于大鹏的古老神话,就这种明显象征意义的不凡飞行而言,李白甚至比道教本身走得更远:
大鹏一日同风起,抟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当他们不能上升到如此高度时,唐朝诗人们就会满足于青山绿水、海阔天空的美好景色,这就是对风景的创造。以下是王勃(649——676年)一个著名的对句: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王维(他也是一位著名画家)下面的这句诗,本身就是一幅画:
积雨空林烟火迟。
在李白的诗中,也有许多这样的空间想象,以一种最有穿透力的印象主义风格表示出来。以下就是一幅洞庭湖的图画:
清晨登巴陵,周览无不极。
明湖映天光,彻底见秋色。
秋色何苍然,际海俱澄鲜。
山青灭远树,水绿无寒烟。
来帆出江中,去鸟向日边。
风清长沙浦,山空云梦田。
以下是山景:
翠影红霞映朝日,鸟飞不到吴天长。
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
黄云万里动风声,白波九道流雪山。
一幅黄昏景象:
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
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
一幅夜景图: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在拜访修道场所的古典主题中(诗歌与图画均如此),人们容易发现佛教或者道教的灵感:
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
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
客心洗流水,馀响入霜钟。
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接下来是拜访一位道教隐士:
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
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
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
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
当谈到李白之时,如果不提及另一位伟大的唐朝诗人、李白的朋友及对手杜甫,那将是不公平的。正如在以下这幅秋景中所显示的,杜甫同样是一位风景诗人:
清秋望不及,迢递起层阴。
远水兼天净,孤城隐雾深。
叶稀风更落,山迥日初沉。
独鹤归何晚,昏鸦已满林。
李白和杜甫不仅是伟大的抒情诗人,因为玄宗皇帝与他们的友谊,二人还得到了宫廷诗人的地位。他们描写了长安宫廷无与伦比的生活,还描绘了皇帝宠妃,即美丽的杨贵妃之魅力。这位女性,因她的智慧与美貌而闻名,她既是中国的蓬巴杜夫人(Madame de Pompadour),也是汉人中的玛丽·安托瓦内特(Marie Antoinette)。杨贵妃起初是玄宗一位皇子的妃子,但皇帝却倾心于她。玄宗将她从儿子那里带走,并使她成为自己的最爱。正是杨贵妃,被李白誉为著名的汉朝美人“飞燕”:
选妓随雕辇,征歌出洞房。
宫中谁第一,飞燕在昭阳。
李白进一步表达了这种微妙的敬意:
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
李白的另一首诗,创作于皇帝的宴请之时,其中提到了这位宠妃: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杜甫同样吟道:
中堂有神仙,烟雾蒙玉质。
以下,是杜甫描绘的一次有皇家气派的郊游: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头上何所有?翠微盍叶垂鬓唇。
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
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
后来,当中国的特里亚农宫(Trianon)曲终人散,而杨贵妃魂断马嵬之后,杜甫回想起了一次宫廷盛宴,以及随从的“女战士”:
忆昔霓旌下南苑,苑中万物生颜色。
昭阳殿里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
辇前才人带弓箭,白马嚼啮黄金勒。
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笑正坠双飞翼。
在下一代诗人中,另一位名家白居易(772——846年),在其《长恨歌》中,描述了这些快乐的聚会: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
除了在敦煌的旗帜与壁画中发现的少数寺庙捐赠者的画像之外,世俗主题的唐朝绘画很少能保存下来。不过,玄宗宫廷里高雅讲究的娱乐活动,在唐代陶俑小人像的发展中被唤醒了————女性乐师和跳舞者,上流女性及她们的随从,“女战士”及女性马球玩家。精致的彩饰,使她们的面色生机勃勃,令她们的腰带更加醒目,同时也让她们的仪态更加优雅。这些小雕像,如李白和杜甫的诗歌一样生动,她们使长安那个无与伦比的宫廷时代苏醒了。同样的,唐代的骑兵整装待发,他们的战马用前蹄蹬着地面;有着强烈清晰的人种特征之蛮族友军,甚至包括佛教的护法天王,都在讲述着从太宗到玄宗期间,汉族人在亚洲史诗一般的传奇岁月。
宫廷生活的消遣,并没有妨碍玄宗施行其伟大祖先在亚洲的扩张政策。在他统治的早期,玄宗很幸运地摆脱了自己的主要对手,蒙古突厥人的统治者默啜可汗。后者在一起反叛中被杀,其首级被送到了唐朝宫廷(716年)。默啜的侄子和继承人毗伽(意为“智者”)可汗,真诚地努力与大唐讲和(721——722年)。这样一来,长安的辉煌王朝与上鄂尔浑的蛮族宫廷之间就建立起了友好联系,而后者对前者的尊敬表现得非常明显。不过,在公元743到744年,蒙古突厥可汗被一些相关部落的反叛所颠覆,其位置由其中一个即维吾尔人所取代。它取得了蒙古的控制权,并在上鄂尔浑建立了大本营,其都城坐落于今天哈喇和林附近的“黑城”遗址。后来,维吾尔人证明了自己是唐王朝忠诚的同盟。
公元714年,在托克马克(Tokmak)附近,唐军在西突厥人的国家里赢得了一场彻底的胜利,因此令许多突厥部落都归顺于帝国帐下。公元736至744年,在巴尔喀什湖以南的伊利河谷,唐朝将领们取得了进一步胜利,击败了那些反叛的突厥可汗。公元748年,一座汉人庙宇建在了伊塞克湖旁边的托克马克城————这是唐帝国向西突厥内部扩张的一个明显证据。在塔里木盆地,长期不听话的一些小王国,如焉耆、龟兹、于阗和疏勒等,再次成为忠实的臣属。这些属于印欧语系的古老民族,发现唐朝的保护是一种他们抵御新的侵略者————吐蕃人和阿拉伯人————不可或缺的手段。我们已经看到,公元670年,安西四镇为吐蕃所占领,直到公元692年,唐朝才有能力去解救它们。毫无疑问,四地更愿意接受大唐的宗主权,而不是由几近野蛮人的吐蕃来统治。至于阿拉伯人,在公元652年,他们消灭萨珊帝国并征服波斯之后,就将其征服扩张到了河中地区。公元709年,阿拉伯人将宗主权强加于布拉哈及撒尔马罕的国王。公元712到714年间,他们拓展到了塔什干,渗透进了费尔干纳。后者的国王逃到疏勒,在那里请求中国驻军的帮助。他的要求立即被接受。公元715年,一支唐朝军队开进费尔干纳,赶走了阿拉伯人的前哨,恢复了此人的王位。布拉哈和撒尔马罕的国王试图从唐朝那里得到同样的援助,吐火罗(或称巴尔克)的君主同样如此。从公元718到731年,所有这些王公们都一直向中华帝国上书,声明臣属地位。玄宗做出的回应是,授予他们任职文书,并让处于大唐宗主权之下的突厥人,去援助他们抵抗阿拉伯人。但对于要不要派出一支汉人远征军开赴这么远的战场,玄宗总是在犹豫。相反,他开始干预帕米尔高原的另一侧。
在这里,玄宗的主要任务就是阻止吐蕃的扩张。现在,汉人在一个区域正全方位地遭遇吐蕃人,特别是在库库诺尔(koko Nor),他们被迫要与对方进行一场令人精疲力竭的边境战争。在吐蕃另一端,吐蕃人正在威胁着位于帕米尔高原南部在印度一侧的那些弱小王国。穿过钵和(瓦罕)、小勃律(吉尔吉特)、大勃律(巴尔提斯坦)这些王国,是大唐在塔里木盆地的保护国与印度之间最为直接的通道。唐代的中国,通过贸易和佛教朝圣的纽带,与印度联系起来,对于穿越帕米尔高原的这些大峡谷的自由通行,朝廷给予了高度重视。吐蕃将宗主权强加给了小勃律,因此在公元747年,一位在唐朝服役的朝鲜将领,时任库车副都护的高仙芝,经由齐里克(Kilik,又称波罗犀罗,Baroghil)越过帕米尔高原,在小勃律建立了一个大唐的保护国。公元749年,当叶火罗(大夏,在印度的贵霜以北)的国王请求中国人的帮助,以对付一个较小的山地首领时(此人是吐蕃的盟友,截断了小勃律与克什米尔之间的交通),高仙芝又一次横穿帕米尔高原,再度清理了此地(750年)。在这一时期,克什米尔的首领和喀布尔的国王,都是大唐王朝的忠实同盟,并有好几次得到了帝国的授职命令。
就这样,大唐在天山和帕米尔高原确立了自己的地位,成为塔什干、费尔干那和小勃律的宗主国,克什米尔、大夏及喀布尔(今天阿富汗的很大一部分地区)的保护者。布哈拉和撒尔马罕的人民寻求她的援助以抵抗阿拉伯人,而唐朝在亚洲享受着一种无与伦比的地位。在其库车的官邸之中,高仙芝事实上充当了唐朝的中亚总督。
突然之间,整个体系崩溃了,而同样是高仙芝,对唐朝军队在战场上走得如此之远,是要负主要责任的。
塔什干的突厥国王,过去一直证明自己是大唐的忠实臣属,这个国家也是对抗阿拉伯帝国的最前哨。但是公元750年,高仙芝却希望将国王的财富据为己有,于是乎捏造了一项莫须有的控告来针对后者。高仙芝带兵前来,砍掉了国王的脑袋。这起暴行引发了西突厥人的暴动。受害者的儿子向阿拉伯人求助,后者立即派出了布哈拉及撒尔马罕的守卫军队去协助他。公元751年7月,在靠近今天江布尔(Aulie aAa)的恒罗斯河(Talas)畔,高仙芝的军队被突厥与阿拉伯的联军包围,并全军覆没。阿拉伯人将数千名中国战俘带回了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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