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竞赛小说 www.jsxs.net,最快更新两宋史纲最新章节!

    荫麟先生于三十年冬撰此文,后以鼻出血而中辍。仅成《北宋四子生活》一节,思想部分尚付缺如。再者,先生于《中国史纲》宋史部分,拟作五章:(一)宋朝的开国和开国规模;(二)北宋的外患与变法;(三)宋代的文学与思想;(四)女真的兴起与宋金的和战;(五)蒙古的兴起与金宋的覆灭。一、二两章已载本刊四、五两期。本文当为第三章之初稿耳。编者识

    予近撰《宋代思想的主潮和代表的思想家》一文,分三大段:(一)北宋四子;(二)王荆公及其“新学”;(三)朱陆与南宋道学。将于本刊陆续布之,此其第一段也。作者识

    (一)北宋四子之生活与思想

    像千邱万壑间忽有崛起的高峰,像蓬蒿萧艾间忽有惊眼的异卉,在思想史里每每经长久的沉闷、因袭和琐碎后,继以一生气蓬勃、光彩焕发的短短时期,在其间陶铸出种种新学说,支配此后几百年以至过千年的思想界。宋代自仁宗庆历(1041)以后的四五十年就是这样的一个时代。这是周濂溪(敦颐)、张横渠(载)、王荆公(安石)、程明道(颢)和程伊川(颐)的时代。(诸人以年辈为次,周、张、王皆长二程十岁以上。)此以前,宋人的思想大体上继续唐末五代的沉闷、因袭和琐碎;此以后,至宋朝之终,以王荆公为偶像的“新学”,和以周张二程为典型的“道学”,相继支配着思想界。故庆历以后的四五十年,一方面是宋代思想的源头,一方面也是宋代思想史的骨干。我们述这个时期的思想应当以周张和二程兄弟————可称北宋四子————为一集团,而以王荆公为一支别出的异军。

    北宋四子不独在思想上有许多同调之处,在生活上亦有密切的连系。二程兄弟少时曾从学于濂溪,而横渠乃是二程的表叔,与二程为学友。我们叙述四子和以后的道学家的思想,不能离开他们的生活,因为他们的中心问题是一个实践的问题:什么是圣人?怎样做到圣人?我们要从他们的生活中体会他们的理想人格的气象。

    濂溪(1018——1073)的事迹见于记录的,像他的著作一般简短得可憾。他是湖南道州(营道县)人,年少丧父,以母舅的荫泽出身,历官州县,官至广东转运判官,兼提点广东路刑狱。当他二十来岁,任分宁县主簿时,有一久悬不决的疑狱,他经一次审讯,便立即分辨。任南安司理参军时,因平反一冤狱,和上官力争,上官不听,他放下手版,缴还官状,脱身便走。他道:“这样的官还做得的吗?杀人媚人,我办不到。”上官卒被他感悟。任南昌知县时,曾得大病,一昼夜不省人事,友人为他预备后事,检视他的所有,只一破烂的箱子,里面钱不满一百。同时大诗人黄山谷形容他的性格道:“胸怀洒落,如光风霁月;廉于取名,而锐于求志;薄于徼福,而厚于得民;菲于奉身,而燕及茕嫠;陋于希世,而尚友千古。”他爱自然,他对生命的世界好像有一种冥契。他窗前的草从不准剪除,问他为什么,他说:“这与自家意思一般。”他教学生,每令“寻孔颜乐处”,体认他们“所乐何事”。有一位老者初时跟伊川问学,总不领悟,便扶杖去访濂溪。濂溪说:“我老了,说得不可不详细。”便留他对床夜话。过了三天,他忽觉恍有所得,自言如顿见天的广大。他再去洛阳看伊川,伊川惊讶他迥异寻常,问道:“你莫不是从濂溪那里来吗?”

    横渠(1020——1077)也像濂溪一般,少年丧父,孑然自立。他学无所不窥,特别好讲究军事。年十八,当西夏用兵时,上书谒范仲淹。仲淹一见,认为大器,却戒责他道:“儒者自有名教的乐地,何用谈兵。”并劝他读《中庸》,他读了觉得不满足,转而向佛典里探讨,用功多年,深通其说,却又觉得不满足,终于回到儒家的经典。年三十八,登进士第,始出仕。尝知云岩县,以教导人民、改善风俗为务,每月分别召宴县中长老,亲自劝酒,让人民知道养老敬长的道理,同时向他们访问民间疾苦,并告诉他们怎样训诫子弟。通常县官的布告,人民大多数不闻不知,只成一纸具文。横渠常把各处的乡长召来,把告示的意思对他们谆谆解说,命他们回去街坊里传达。每逢在公庭上,或道路上遇到人民,便考察他们是否听到他所要传达的布告,若没有听到便责罚受命传达的人。因此他每有所告诫,全县人民无不知悉。尝任渭州军事判官,于本州的民食和军政都有很精明的规划。神宗初年,因大臣的推荐,入仕朝廷,官至崇文院校书兼同知太常礼院。神宗很赏识他,想加重用,但他不附新法,终于告退,归隐于陕西郿县的故乡,教学终老。

    明道(1032——1085)和伊川(1033——1107)虽是大家所认为志同道合的两兄弟,但他们在思想上却有若干重大的差别,而他们的异致在事业上性格上,比在思想上更为显著。在事业上,明道是少年科第(与横渠同榜登进士第)的循吏;而伊川则一次落第,便不再应试,晚岁始以布衣征起(哲宗元祐元年〈1086〉,时年五十四),为崇政殿说书。明道的仕历是三十年受尽讴歌赞叹的、不可胜述的睿断和仁政。这里只举几个例:他知晋城县时,有一个富人,丧父不久,忽有老人到门自认为是他的父亲,两人闹到县府。那老人说,他行医远出后,其妻生子,贫不育养,抱给张家。他现在归来,始知道此事。明道问他有什么凭据,他拿出一部陈旧的方书,后面空白上记着:某年月日,某人抱儿与“张三翁”。明道便问那姓张的:你今年几岁?答道:卅六。又问:你父亲死时几岁?答道:七十六。明道便对老人说:他方才所说的年岁,有邻舍可问的。他出世的时候,他父亲才四十岁,怎么便叫张三翁?那方书上写的是假无疑。老人给吓了一跳,无话可答,只得认罪。他在晋城任内,用保甲法部勒乡村,令同保的人民力役相助,患难相救。凡孤寡残废的人,责成他们的亲戚乡邻不使失所。旅行经过县境的人,遇着疾病,都有给养。每乡设立小学,时常亲去视察。教师有不良的,便给撤换,儿童句读有错,也给改正。令乡民结为会社,并给各会社立定奖善诫恶的规条。在任三年,县内从没有强盗或斗死的事件。临到他任满时,忽然半夜有人叩门,说出了命案。他说:本县那里会有这种事?若有,必定是某村某人干的。查问果然。他任镇宁军判官时,有一位声势煊赫的宦官,方督理治河。本军的兵卒八百人,被派去工作,天气严寒,他们受不了虐待,半夜逃归。同僚和长官都惧怕那宦官,主张不放入城。明道说:他们逃死而归,不纳必乱。亲自去给兵士开城门,却与他们约定,休息三日再去工作,兵士欢呼听命。以上是明道无数精彩的政绩中的片断。

    伊川仕历最精彩的一幕,却是短短年余的、很不愉快的口舌生涯。当他从布衣一跃到“帝王师”时,他要求在皇帝面前坐着讲书,满朝哗然,他只得照例站着讲。那孩童皇帝偶然高兴,在槛外折一柳枝玩玩,他便板着面孔说:“方春万物发生,不可无故摧折。”惹得皇帝、太后和满朝大臣都皱眉。司马光死了,适值明堂大礼,行完礼后,同僚齐去吊唁。伊川认为不对,坚执力争,引《论语》“子于是日哭则不歌”为理由。苏东坡道:《论语》却并未说“子于是日歌则不哭”呀!伊川却传语丧家,不得受他们吊。有名会开玩笑的苏东坡便给他取个绰号,叫作“鏖糟陂里的叔孙通”。再后那孩童皇帝生了病,不能坐朝,伊川忙去见宰相说:皇帝不能坐朝,太后就不该单独坐朝。这一来太后忍无可忍,谏官乘机参了一本,他便以管勾西京国子监名义,被送回老家去。从上面二程事业的比较,已不难推想他们性格的一斑。

    关于明道的精神生活,他的一个学生有一段很好的描写。他说:“先生……粹和之气盎于面背,乐易多恕,终日怡悦……从先生三十年,未尝见其忿厉之容。接人温然,无贤不肖皆使之款曲自尽。闻人一善,咨嗟奖劳惟恐不笃;人有不及,开导诱掖惟恐不至。故虽桀傲不恭,见先生莫不感悦而化服。风格高迈,不事标饰,而自有畦畛,望其容色,听其言教,则放心邪气,不复萌于胸中。”另一个学生有一次离别了明道之后,人问他从什么地方来,他说:“我在春风和气中坐了三个月而来。”明道在熙宁以前,和王荆公本相友好,后来虽因新法和荆公分道,但只平心静气,相与讨论,劝荆公不要太过拂逆人心,从没有意气之争。荆公亦感其诚意,对人说:“他虽不闻道,亦忠信人也。”后来他追论新旧之争,亦很公允,他说:“新政之改,亦是吾党争之太过。成就今日之事,涂炭天下,亦须两分其罪可也。”又说:“以今日之患观之,犹是自家不善从容,至如青苗,放过又且何妨?”论广厚宽和,伊川远不似乃兄,这从记载所存几件对照的琐事可以看出。二程少时尝随父远行,宿一僧寺。明道入门右转,仆从都跟随着他;伊川入门左转,无一人跟随。伊川也自觉道:“这是我不及家兄处。”又一次,二程同入一佛寺,明道见僧一揖,伊川却不。门人怀疑,明道说:“论年齿他也比我多几岁,一揖何妨?”明道讲书,偶带谐谑,引得大家哄堂,伊川则永远严肃得可怕。门人讨论,遇有不合,明道只说:“更有商量。”伊川直说:“不对。”明道也曾对乃弟说过:“异日能使人尊严师道,那是吾弟之功。至于接引后学,随人才的高下而成就之,则我不让吾弟。”横渠批评二程道:“昔尝谓伯淳(明道)优于正叔(伊川),今见之果然。其(明道)救世之志甚诚切,亦于今日天下之事尽记得熟。”

    (原载《思想与时代》第27期,1943年10月)

    附一 宋儒太极说之转变

    今言宋儒太极说,断自周濂溪始。至彼之太极说中何者为因袭之成分,何者为新创之成分,姑置不问。

    濂溪之言太极,具于所著《太极图说》及《通书·动静章》。二书皆经朱子注释,现行诸本悉附朱注。余往读朱注本《图说》,展卷辄苦茫昧。近日思之,《图说》之所以难解者,囿于朱注也,何不效崔东壁读经之法,撇开朱注,直玩本文?如是为之,辄悟濂溪此处所讲者,只是粗糙之物理学,如希腊苏格拉底前爱奥尼亚派哲学之所讲者而已。其中并无理气之区分,亦绝无形而上学之意味。谓余不信,请读《图说》本文:

    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五行,一阴阳也。阴阳,一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通书·动静章》云:“水阴根阳,火阳根阴。五行阴阳,阴阳太极。四时运行,万物终始。混兮辟兮,其无穷兮。”可与《图说》参看。)

    吾人若将所受于朱子之成见,悉加屏除,则知此处所谓太极者,只是万物之最后的原素,二气五行之所从出,而亦其所由以构成者而已。就其最原始,最究竟,而不可更推溯言,故谓之太极。就其浑一而无形状,无畛域,无质碍言,故谓之无极。太极与阴阳、五行、四时万物,乃是连续之四阶段,而非对立之两种存在(Being),如朱子之所谓理与气也。

    濂溪在《通书》中又言及所谓“神”者,其言曰:

    动而无静,静而无动,物也。动而无动,静而无静,神也。动而无动,静而无静,非不动不静也。物则不通,神妙万物。

    或以《通书》中神之动静释《图说》中太极之动静,而认为神即太极。是说也,予不谓然。窃意濂溪所谓太极相当于World Stuff(世界原料),而其所谓神则相当于World Spirit(世界精神)。后一义观于程明道对神之解释而益显。其言曰:

    冬寒夏暑,阴阳也。所以运动变化者,神也。天地只是设位。易行乎其中者,神也。

    气外无神,神外无气。或者谓清者为神,则浊者非神乎?(以上并见《程氏遗书》十一)

    “气外无神,神外无气”,何其与朱子“理外无气,气外无理”之言之相似也。然濂溪与程明道皆不谓神为理,或太极为理。

    以太极为理者,在宋儒中殆始于李延平(见《延平答问》)而朱子述之。夫异于濂溪,以太极名理,无害也。惟以此义还释《图说》,则困难立生。盖理,就其本身之定义,不可以动静言。而若以理释《图说》中之太极,则势须言理有动静。濂溪不言太极为理,谓其动静可也。朱子言太极为理,谓其动静不可也。(或谓《通书》有一章以理性命标题,文云:“厥彰厥微,匪灵弗莹。刚善刚恶,柔亦如之,中焉止矣。二气五行,化生万物。五殊二实,二本则一。是万为一,一实万分。万一各正,小大有定。”所谓一即太极,文中不言理,而标题言之,暗示太极为理也,不知朱子已言“周子此章其首四句言性,次八句言命”,甚是。则周子不见得暗示一之为理。以一为理者,朱子之解释耳。)此之困难,朱子门徒,亦尝指问。而朱子之答复虽或能塞其门徒之口,实不能餍吾人之心。所问所答,具载《朱子语类》,今请验之。

    问:太极图曰无极。窃谓无者盖无气而有理。然理无形,故卓焉而常有。气有象,故阖开敛散而不一。图又曰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不知太极理也。有形则有动静,太极无形,恐不可以动静言。

    (答)曰:理有动静,故气有动静。若理无动静,则气何自而有动静乎?且以目前论之,仁便是动,义便是静,又何关于气乎?

    按朱子于此盖混“动静之理”与“理之动静”为一谈,而二者大相径庭也。有动静之理,而动静之理本身无所谓动静也。仁之理中有动之理而仁不动也,义仿此。谓有动静之理,故气有动静,可也;谓理有动静之态,故气有动静,不可也。门人所疑者理不能有动静之态,而朱子解以动静之理不能无,真所谓驴唇不对马嘴也。

    朱子言太极之动静别有一义。《语类》载:

    问:“太极者本然之妙,动静者所乘之机。”(按此语朱子常言之。)大极只是理,理不可以动静言。惟动而生阳,静而生阴。理寓于气,不能无动静。所乘之机,乘如乘载之乘。其动静者,乃乘载在气上,不觉动了静,静了又动。先生曰然。

    又,

    先生云:“动静者所乘之机。”蔡季通谓此语最精。盖太极是理,形而上者。阴阳是气,形而下者。然理无形,气有迹。气既有动静,则所载之理安得谓之无动静?

    夫理之载于气,岂如人之载于舟车,能随之而俱动?谓某人慧,某人动而慧不动也;谓某人贤,某人动而贤不动也。质性有然,而况于理乎?且太极(总一切理)与气即全宇宙。谓太极与气动,是谓全宇宙动也,而全宇宙不能动者。盖凡动必有所自有所之。全宇宙既包全空间,复何所自,何所之,复何能动?

    凡上所言,非与朱子辨是非也。但以见朱子之太极观念,持释《图说》中若极实不可通,因以明二者之殊异耳。盖朱子于理气,自有所见,而强附《图说》以行,转为《图说》所拘,而陷于谬误,则甚矣经学之不可为也。

    或问朱子与濂溪,时世甚近,且师说相承,以朱子述濂溪,何以能违牾若是?曰:濂溪之《图说》,盖在其所“罕言”之列。史称濂溪作太极图,独手授二程,他人莫得而闻(《度正年谱》)。然二程遗文及语录中,绝不见太极之说,则濂溪曾以太极之绪论传于二程与否,尚未可必。朱子玩索于百余年后,既先有所见,而其理论的与传遗的兴趣又远过于其历史的兴趣,其不得濂溪真意,无足怪也。

    (原载《新动向》第1卷第2期,1938年1月)

    附二 关于朱熹太极说之讨论

    我读了上面贺君的文章(编按:指贺麟所作《与张荫麟先生辩太极说之转变》一文),不禁发生了一个问题:朱子的第一太极说(即“总天地万物之理”的太极)和他的第二种太极说(即“须以心为主而论”的太极)是否打成两橛,而不能贯通的?当他主张第二种太极说时,是否放弃了第一种太极说?贺君没有把这两说的关系说明,很容易使读者误会朱子曾经改变了他的太极说,或至少曾有两种不能贯通的太极说。我想这样或者不是贺君的本意。据我看来,这两说只是一说。何以言之?

    朱子一方面认宇宙为一整个的有机体,支配这有机体的生成和一切活动总原理便是“太极”。所以说“盖天地间只有动静两端循环不已,更无余事,此之谓‘易’。而其动其静,则必有所以动静之理焉,是则所谓‘太极’者也”。(《文集》卷二《答杨子直》)这太极是“浑然全体”,“不可以文字言,但其中含具万理”。(《文集》卷七《答陈器之》)从这方面看来,他的太极和黑格尔的“绝对观念”很有点相像。但黑格尔以为这“绝对观念的实现”是“绝对的我”,这大“我”的本体,只是心,只是精神。而朱子的太极只是抽象的法则,永远寓于“气”之中。“理又非别为一物,即存乎是气之中,无是气则理亦无挂搭处。”(《语类》卷一)气是什么?就是构成“金木水火土”的原料,是形而下的,是有体质可捉摸的。朱子有时说理具于心中,这并不与理寓于气之说冲突,因为朱子所谓“心”,并不是西洋哲学史上与“物”相对抗的“心”,只是气之清轻而为理所寓者而已。这与希腊Democritus以心为精细的原子之说很相像。心的作用只是理气结合的作用(其说详后),心是气的一部分,心内是气,心外是气,说理具于心,只是说理具于气而已。这是朱子与黑格尔不同的第一点。黑格尔以为宇宙的全部历史是“绝对观念”的展现。这“绝对观念”具于宇宙历史全部,而不具于其一部分。朱子却不然,他一方面认太极为整个宇宙的原理,一方面又认太极为宇宙任何部分的原理。他一方面以为太极具整个的宇宙之中,一方面又以为太极具于宇宙之任何部分之中。所以说“太极是天地万物之理。在天地言,则天地中有太极;在万物言,则万物中各有太极。”(《语类》卷一页一)这里说天地是包括全宇宙(宋明儒书中天地二字大都为此用),万物是指宇宙各部分言。宇宙各部分的太极,或“理”,是相同的。故此说“大抵天地间只一理,随其到处分出许多名字来”(《语类》卷一页四五),又说“人物之生天赋,以此理未尝不同”(同上页二八)。除部分以外无全体,除宇宙各部分的理以外,无宇宙的总原理。既然宇宙各部分的原理,即太极,是同一的,则宇宙各部分的太极便是全宇宙的太极。于是发生一个问题了;既然理是唯一的,而一切物都同赋有此理,何以万物却纷纭互异,并且有相差得很远的呢?朱子解答道,万物之相异,(一)由于万物所受的“气”,性质上有“清浊纯驳”之不同,而理受气的性质的影响。好比同一“日月之光”,若在露地则尽见之,若在篰屋之下有所遮蔽,“有见有不见”。又好比同是清水,“倾放在白碗中是一般色,乃放在黑碗中又是一般色,放青碗中又是一般色”。(二)由于所受的气,度量上有大小之不同,因而所赋的“理”有程度上之差异。“如一江水(理)你将勺去取,只得一勺,将碗去取,只得一碗,至于一桶一缸各自随器量不同。”同一的理因为在不同的“气”分中而表现不同,故此从万物之既然上看来,好像有无数理的。故此说:

    “物物具一太极。”(《语类》卷一页二七)

    “惟其理有许多,故物有许多。”(同上,卷三页二三)

    “论万物之一原则,理同而气异,观万物之异体,则气犹相近而理绝不同。”问“理同而气异”。曰:“此一句是说方付与万物之初,以其天命流行,只是一般,故理同。以其二五之气有清浊纯驳,故气异。下句是就万物已得之后说,以其虽有清浊之不同而同此二五之气,故气相近。以其昏明开塞之甚远,故理绝不同。”(同上,卷一页二六)

    要之,同者是理之原本,不同者是理之表现。朱子书中言理,或指理之原本,或指理之表现,读者宜分别观之。

    既然“总天地万物之理”具于一物,而心只是一物,那么“总天地万物之理”的太极说,与“须以心为主而论”的太极说自然可以贯通了。我们且仔细考察朱子所谓“心”是什么?

    “心者一身之主宰。意者心之所发,情者心之所动,志者心之所之。”(《语类》卷一页四二)

    “有心必有思虑,有营为。”(同上页三)

    以上言心之用。

    “天道流行,发育万物,有理而后有气,虽是一时都有,毕竟以理为主,人得之以有生。气之清者为气,浊者为质。知觉运动,阳为之也,形体,阴为之也。气曰魂,体曰魄。高诱《淮南子》注曰‘魂者阳之神,魄者阴之神’。所谓神者,以其主乎形气也。”(同上页十四)

    “人之所以生,理与气合而已。……凡人能言语动作、思虑营为,皆气也,而理存焉。”(同上页三十一)

    问:“知觉是心之灵,固如此,抑气之为耶?”曰:“不专是气,是先有知觉之理。理未知觉,气聚成形。理与气合便能知觉,譬如这烛火是因得这脂膏便有许多光焰。”(同上页四十)

    以上言心之体。

    合观上引各则,可知朱子所谓“心”,不过一种理与气(这气似当是较清的气,是“阳”)之结合,其作用为思虑营为,主宰乎身。只是理不成其为心,只是气也不成其为心。理不能离气而独存,气也不能离理而独立。人人的心所具的理,或太极,都相同。理之在人心者谓之性。这性就是太极浑然之体,本不可以名言,当其未与外物感接,未发动时,寂然无形象可见。但其中含具万理,与外物感接时便表现出来。“纲理之大者有四,故命之曰仁、义、礼、智……端虽有四……然仁实贯乎四者之中……仁者仁之本体,礼者仁之节文,义者仁之断制,智者仁之分别。”(《文集》卷七《答杨器之》)故人性的要素可以用一仁字包括。性虽尽人而同,但禀气的清浊,则因人而异。气禀可以影响于性。气愈清,则性愈明晰,而其实现之阻力愈少,故趋于善。气愈浊,则性愈晦,而其实现之阻力愈大,故趋于恶。我这里用两个“趋”字,读者要特别注意。如因人的善恶是由气禀断定的,还用得着什么修养?朱子因为要保存修养的重要,故此不能不避免唯物的命定论,而主张:

    (一)虽因气禀之清浊而性有明暗,而暗者可使其明。“人之性论明暗,物之性只是偏塞,暗者可使之明,已偏塞者不可使之通也。”(《语类》卷一页二六)

    (二)心本来有被外物引诱而趋于恶的可能。“此心不操即舍,不出即入,别无闲处可安顿。”(《文集》卷二《答游诚之》)

    涵养用敬的目的,只是屏绝外物的引诱,拨开气质的遮蔽,使性得充分的实现,使“天理流行”。使心与外界感接时,“发而皆中节”。这具仁义礼智四端的性,不独是人心的太极,并且是一切物的太极,是“总天地万物之理”。个人能复性,能使性得充分的实现(full realization),便使个人的目的与宇宙的目的合一,便“上下与天地同流”。这便是朱子安身的地方,这便是朱子的宗教。

    (原载《国闻周报》第7卷第50期,1930年12月22日,署名“素痴”)

    附三 陆象山的生平

    一

    从来胆大胸膈宽,

    虎豹亿万虬龙千,

    从头收拾一口吞。

    有时此辈未妥帖,

    哮吼大嚼无毫全。

    朝饮渤海水,

    暮宿昆仑巅;

    连山以为琴,

    长河为之弦,

    万古不传音,

    吾当为君宣。

    除非心灵极端麻木的人,读了这首诗,没有不生振奋之感的。这里恢奇壮丽的意象和奔放而转幽永的韵节,活状出一种雄迈哲智的人格的气象。这种人格,也许就是代表中国文化精神的最伟大的人格。

    这首诗是南宋一个十七岁少年作的。他后来成了六七百年间我国思想界两大主潮之一的领导者。这是他少年时立志的宣言,也是他精神的自传。

    这少年姓陆,名九渊,字子静。他生长于江南西路(即今江西省)金溪县里一个颇为富裕的大家庭。他兄弟六人中,除二兄经营药铺供给家用外,其余都是读书应试、讲学著书,知名于世的。兄弟自相师友,一门雍睦,为乡里羡慕。五兄九龄在诸兄中成就尤大,与九渊齐名,称“江西二陆”。九龄学识的超越世俗,从一件事可以窥见;他平时在家,有暇便领子弟到场圃习射,说这是男子应有之事。乡里中因此不敢鄙视武技,九渊在他的行状里载:

    某年夏,湖之南有寇,侵轶将及郡境。先是,建炎寇之至,先生族子谔尝起义应募,是后寇攘相次犯州境,谔皆被檄保聚捍御,往往能却敌,州里赖焉。至是谔已死,旧部伍愿先生主之,以请于郡。时先生适在信之铅山,闻警报,亟归抵家……与兄弟门人论所以宜从之义甚悉。会郡符已下,先生将许之。或...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