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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赛小说 www.jsxs.net,最快更新匹克威克外传最新章节!

伙啊,是不是?”史门格尔很感动地说。

    “我不大认识这位绅士,”匹克威克先生说,犹豫着,“所以我——”

    “我知道,”史门格尔插嘴说,抱住匹克威克先生的肩膀。“你将来就会更了解他的,你会喜欢他的。这个人啊,先生,史门格尔带着严肃的脸色说,“他有一种会使德勒里胡同戏院觉得光荣的滑稽才能。”

    “真的吗?”匹克威克先生说。

    “啊,发誓是真的!”史门格尔答。“听他变成小车子里的四只猫吧——一点不含糊的四只猫,我凭荣誉发誓。那你就知道他是伶俐得要死了!真混账,你看见他有这些特点的时候,你也不能不喜欢他啊。他只有一个缺点——就是我对你说过的那点小毛病,你知道。”

    因为史门格尔先生说到这里就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和表示同情的态度摇摇头,匹克威克先生觉得人家在期望他说点什么话,所以就说了“啊!”于是神情不安地看着门口。

    “啊!”史门格尔先生响应他,还带着一声长叹。“这个人是个讨人喜欢的伙伴,先生——我不知道什么地方还有比他更好的伙伴;不过他有那么一点美中不足。假使这时候他祖父的鬼魂出现在他前面,先生,他也要向他讨那笔借去买十八便士印花的债。”

    “嗳呀!”匹克威克先生叫。

    “是的,”史门格尔先生接着说:“如果他有力量叫他复活,他在两个月零三天之内就要和他重新算账的!”

    “这些是非常特别的啊,”匹克威克先生说:“不过恐怕我们在这里谈的时候,我的朋友们却要因为找不到我急得要命了。”

    “我带路,”史门格尔先生说,走向门口。“早安。他们在这里的时候我不想打扰你,你知道。顺便说一句——”

    史门格尔说了最后这五个字之后突然停了下来,把已经打开的门又关上了,轻轻走向匹克威克先生身边,踮着脚走近他,用非常温和的耳语声说:

    “借给我半个银币好吗,到下星期的周末还你,你方便不方便?”

    匹克威克先生几乎忍不住想笑,勉强设法保持着严肃的神情,拿出钱来放在史门格尔先生的手心里;因此,那位绅士点了好多下头眨了好多次眼睛,暗含着深奥的神秘,于是去请那三位客人,并且不久就同他们一道进来;又咳嗽三声,点了三下子头,仿佛向匹克威克先生保证他不会忘记归还,然后用一种引人注意的态度和大家一一握手,终于走了。

    “我亲爱的朋友们,”匹克威克先生说,轮流和特普曼先生、文克尔先生、史拿格拉斯先生——所谓三位客人就是他们——握握手,“我见到你们很高兴啊。”

    这三位大为感动。特普曼先生悲哀地摇头;史拿格拉斯先生带着不加掩饰的感情掏出了手绢;文克欠先生退到窗户口,大声地吸鼻子。

    “早,绅士们,”山姆说,恰恰在这时候拿着鞋子和绑腿进来:“别犹豫了吧,就像小孩子在他的女教员死掉之后说的。欢迎到敝校来,绅士们。”

    “这个笨蛋,”匹克威克先生在山姆跪下来替主人扣绑腿的时候拍拍他的头说,“这个傻瓜使自己被捕了,为了靠近我。”

    “什么?”三位朋友大声喊。

    “是的,绅士们,”山姆说,“我是——站稳了,先生,请你——我是一个囚犯,绅士们;我在这里‘坐牢[注]’,就像坐月子的女人说的。”

    “囚犯!”文克尔先生喊,用了一种莫名斯妙的猛劲。

    “哈罗,先生!”山姆答应他,抬起头来。“什么事呀,先生?”

    “我本来希望,山姆,希望——没有什么,没有什么,”文克尔先生慌慌张张地说。

    文克尔先生的态度里有一种那么突兀而不安的东西,使得匹克威克先生不由自主地望望他的两个朋友,要求他们加以解释。

    “我们不知道啊,”特普曼先生说,用高声回答这无言的询问。“过去两天以来他一直非常兴奋,他的整个的神态很不像平常的样子。我们怕是出了什么事,不过他坚决否认。”

    “没有啊,”文克尔先生说,在匹克威克先生的注视之下脸红起来:“真是没有什么啊。我保证没有什么,我的好先生。我必须离开伦敦几天,为了去处理一些私事,我本来希望说服你让山姆陪我去的。”

    匹克威克先生比以前显得更吃惊了。

    “我想,”文克尔先生结结巴巴地说。“山姆是不会反对这样办的;不过,自然-,他既然是这里的囚犯,那么这事情就不可能了。所以我只好一个人去了。”

    文克尔先生说这些话的时候,匹克威克先生有点惊讶地感觉到山姆的手指在绑腿上抖着,好像他不是吃惊而是发慌。文克尔先生说完的时候,山姆也抬起头来注视着他;虽然他们互相交换的眼光只是转眼之间的事,但是,他们似乎是互相了解的。

    “这事你知道不知道,山姆?”匹克威克先生严厉地问。

    “不,我不知道,先生,”维勒先生答,开始极度殷勤地扣钮子。

    “的确吗,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

    “嗳,先生,”维勒先生答应说:“我说的完全是事实,以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若我猜呢,”山姆加上了一句,同时看看文克尔先生,“我没有任何权利来说那是什么事,怕的是会猜错。”

    “我没有权利再往下追究一个朋友的私事,不管是多知己的朋友,”在短暂的一阵沉默之后,匹克威克先生说:“现在我只能这样说,我根本不了解这事。得——这个问题我们谈得已经够了。”

    这样表明了自己的看法之后,匹克威克先生就把谈话引到别的题目上,于是文克尔先生逐渐显得比较安心些了,虽然离开完全安心还差得很远。他们要谈的话非常多,因此上午很快就过去了;到三点钟的时候,维勒先生在那小小的饭桌上摆上一只烤羊腿和一块大肉饼:还有一碟一碟的蔬菜,和几壶黑啤酒,有的放在椅子上,或者床架子上,或者别地方:每个人都觉得要饱餐一顿,虽然买肉和烧肉以及做饼和烤饼都是在附近的监狱厨房里做好的。

    跟着来了一两瓶很好的葡萄酒,那是匹克威克先生派人到民法博士会的号角咖啡馆买的。所谓一两瓶,实际上,说一瓶或六瓶更恰当,因为,在酒喝完、茶用过的时候,通知客人退出的铃声已经响了。

    但是,倘若说文克尔先生上午的行动已经是不可思议的,那么,在他自己的感情的影响之下,并且在分享了那一瓶或六瓶酒的影响之下,准备和他的朋友告别的时候,那行动就变得十分神秘和严肃了。他滞留在后面,等特普曼先生和史拿格拉斯先生走掉之后,于是疯狂地抓住匹克威克先生的手,脸上带着一种表情,其中的强烈而巨大的决心和浓重而实在的忧郁可怕地混合在一起。

    “晚安,我的亲爱的先生!”文克尔先生低声说。

    “保佑你,我的亲爱的朋友!”热心肠的匹克威克先生答,回报他的是青年朋友的紧紧的握手。

    “走吧!”特普曼先生在过道里喊。

    “来啦,来啦,马上,”文克尔先生答。“晚安!”

    “晚安,”匹克威克先生说。

    又晚安了一次,再又一次,然后又说了五、六次,而文克尔先生还是紧紧抓住他朋友的手,并且还带着那种奇怪的表情盯着他的脸。

    “有什么事吗?”匹克威克先生终于说,那时候他的手臂已经因为握手搞得疲倦了。

    “没有什么,”文克尔先生说。

    “好,那么晚安,”匹克威克先生说,想把手挣脱出来。

    “我的朋友,我的恩人,我的光荣的伴侣,”文克尔先生喃喃地说,抓住他的手腕。“不要以为我太苛刻啊;不要啊,当你知道,被绝望的阻碍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我——’”

    “走吧,”特普曼先生说,又出现在门口。“你走吧,还是让我们都被关在里面吧?”

    “来了,来了,我就来,”文克尔先生答。于是费了好大劲才掉头而去了。

    匹克威克先生在默然的诧异之中目送他们在过道里走去的时候,山姆-维勒在楼梯口出现,并且对文克尔先生的耳朵里嘘嘘地说了一些什么。

    “啊,当然,你相信我好了,”那位绅士大声说。

    “谢谢,先生。你不会忘记吧,先生?”山姆说。

    “当然不会,”文克尔先生答。

    “祝你幸运,先生,”山姆说,摘帽致敬。“我非常想跟你同去,先生;但是东家自然是第一重要的啊。”

    “你留在这里是有道理的,”文克尔先生说。说了这些,他们就下楼去了。

    “非常奇怪,”匹克威克先生说,回到自己房间里,坐在桌子旁边想心事。“那个年青人究竟要做什么事呀。”

    他坐着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听见看守洛卡的声音在问是否可以进来。

    “完全可以,”匹克威克先生说。

    “我给你拿来一只软一点的枕头,先生,”洛卡说,“换掉你昨天夜里临时用的。”

    “谢谢,”匹克威克先生说。“喝一杯葡萄酒吗?”

    “你真好,先生,”洛卡先生答,接住递过来的杯子。“祝你好,先生。”

    “谢谢,”匹克威克先生说。

    “我非常难过,先生,你的房东今天夜里心情不好哪,”洛卡先生说,放下杯子,察看着他的帽子的衬里预备再戴在头上。

    “什么!那个高等法院犯人!”匹克威克先生嚷。

    “他做高等法院犯人是不会很久了,先生。”洛卡答。把帽子转了一个身,让厂家的名字正面向上,同时还在朝帽子里面看着。

    “你说得我很害怕了,”匹克威克先生说。“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呀?”

    “他害痨病许久了,”洛卡先生说,“今天晚上他的呼吸非常困难。六个月之前医生就说过,除非转地疗养,否则怎么都救不了他的命。”

    “老天爷!”匹克威克先生喊:“这个人被法律慢性地谋杀了六个月!”

    “那我可不清楚,先生,”洛卡答,用两手提住帽沿掂掂它的重量。“我想他无论在哪里都一样的。他今天早上进了病房;医生说,要尽可能保持他的元气,看守从自己家里替他送去葡萄酒和肉汤等等。那不是看守的过失啊,你知道的,先生。”。

    “当然不是,”匹克威克先生连忙回答说。”

    “然而,”洛卡摇着头说,“恐怕他全完了。我刚才还和南囗打赌呢,我赢了他给我一枚六便士,输了他拿我两枚六便士,不过他当然是拿不到的。谢谢了,先生。晚安,先生。”

    “且慢,”匹克威克先生热忱地说。“那个病房在哪里?”

    “就在你睡过的房间那边,先生,”洛卡答。如果你要去,我可以给你领路,”匹克威克先生不声不响拿起了帽子,立刻跟他去了。

    看守默默地带着路;轻轻拔起一扇门上的插梢,示意匹克威克先生进去。那是一个宽敞的、无摆设的、凄凉的房间,有好几张铁床架子:有一张上面笔直地躺着一个瘦得不成样子的人:脸色苍白、面无人色。他的呼吸又艰难又急促,一呼一吸都要痛苦地呻吟。床边上,坐着一个系着皮匠的围裙的小老头,借一副角质眼镜之助,在高声诵读一本《圣经》。他就是那位幸运的遗产继承。

    病人把手放到陪伴者的手臂上,示意叫他停止。他阖了书,把它放在床上。

    “打开窗户,”病人说。

    他做了。客车和货车的嘈杂声,车轮的轧轧声,男人们和孩子们的叫唤,充满生气和事业的伟大人群的一切忙碌的声响,混合成为一片深沉的嘈杂声,涌进了房间。在这沙哑而响亮的嗡嗡声之上,时时发出一阵狂笑;或者是什么轻狂的人群里面所发出的片片断断的悦耳的歌声,它一下打进人们的耳朵,尔后又消失在人的喧闹声和脚步的践踏声中——这些无休无止的生命之海的巨浪,奔腾冲击,自管自地滔滔前进。在默默地倾听者任何时候听来都是忧郁的声音;在死亡的床边的看守人看来那又是何等的忧郁!

    “这里没有空气,”病人有气无力地说。“这地方污染了空气;我多年以前在外面走的时候,外面的空气是新鲜的。但是一过这堵墙就变得闷热了。我不能呼吸。”

    “我们一同呼吸它有许久了呢,”那老年人说。“别管它吧!”

    一阵暂时的沉默,这时两个旁观者走近病床。病人把他的老难友的一只手拉到自己面前,深情地把它紧握在自己的两手之间,紧紧握着不放。

    “我希望,”他隔了一会儿之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声音那么微弱,以致于他们不得不把耳朵凑到床上去听他那没有血色的嘴唇所发出的半有半无的声音——“我希望我的慈悲的裁判者[注]会记住我在世上受到的重罚。二十年,我的朋友,在这可憎恨的坟墓里二十年!我的孩子死的时候我心都碎了,而我连在他的小棺材里吻他一下也不能。从那以后,我在这一切喧哗和孤独中生活,是非常可怕的啊。上帝宽恕我吧!他看到我的凄凉的、拖了很久的死亡。”

    他合了两手,喃喃地又说了些他们听不出的话,就睡着了——仅仅最初是睡着了,因为他们看见他还在微笑。

    他们互相耳语了一会儿,那儿看守俯身在枕头上,又连忙缩回。

    “他已经得到解脱了,天!——”看守说。

    他是得到了。不过他活着的时候已经变得像死人,所以他们不清楚他是何时死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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