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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魟[[1]]两翼之间宽约6英尺,从钝鼻到那条致命的尾巴处长约10英尺。这种深灰微染淡紫色的生物通常是海底世界的一个危险信号。它时常伏在浅黄的沙子里,当它拂开沙子缓缓游动时,看起来就像是一条黑色的毛巾在水里漂浮着。

    詹姆斯·邦德,他的双手放在身体两侧,穿着脚蹼,在水里只能轻轻摆动着,他穿棕绿色镶边的潜水服跟踪着那团黑色影子,等待时机将其击毙。他很少杀鱼,除非是吃鱼,不过也会有些例外,如肥大的海鳗,还有整个蝎子鱼家族。而现在他打算杀掉这条刺,只因为它看起来异常邪恶。

    这是4月的一个早晨,10点钟。马埃岛是非洲塞舌尔群岛里头最大的岛屿,位处它最南端的是贝尔·昂斯泻湖。现在贝尔·昂斯泻湖上风平浪静。西北季风数月前已经停了下来,要到5月时分,东南季风才会给这里带来清凉。阴影处的温度约27摄氏度,湿度为90%,泻湖中一些封闭水域里的温度则接近人体的正常血温。这样的水温下,即使鱼儿也会变得行动缓慢。10磅的绿鹦哥鱼,一口一口地啃着珊瑚丛中漂出的海藻,邦德从它上方经过时,它停了下来,转动着眼睛探了探,然后又继续开餐。一群肥大灰色的鲢鱼,匆忙地前进着,邦德的影子掠过时,它们的队伍会殷勤地分开两半让它通过,随后又聚集在一起继续反向航行。就连平常像鸟儿一样羞怯的六只小乌贼,它们组成一排在合唱,邦德经过时,它们甚至都没费心思去改变自己的保护色。

    邦德懒洋洋地踩着水跟着,确保那条鳐鱼在视线范围内。很快它就会游累,或者意识到邦德这条水面上的“大鱼”并无恶意而消除疑虑,放松警惕地停在一小块沙坪上,把自己的保护色调到最浅,几乎透明的灰色,轻轻摆动着翼尖,慢慢地把自己埋在沙子里头。

    离暗礁越来越近了,现在可以看到岩层上的珊瑚礁砾和片片海草。邦德感觉自己仿佛从异域来到一个城镇。这里的岩礁鱼类身上都像嵌着各种宝石在闪烁着,绚丽的身躯泛着光,印度洋的大海葵在阴暗处发着热,如同火焰般动人。群落里还有长刺海胆,它们附在暗礁上溅出乌贼色的色斑,仿佛有人往岩石上洒了黑墨水。龙虾在岩石裂隙间探出鲜蓝和黄色相交的须角,乍看之下还以为里头藏的是小飞蜥。不时,在绚丽多彩的海藻间,比高尔夫球还要大的长满斑点的宝螺在闪烁着,其中有豹纹宝螺,还有邦德曾碰到过的一种宝螺,它上面的斑点图案如同伸展开来的纤纤玉手在拨弄着维纳斯竖琴。但现在所有这些对于邦德来说,都是司空见惯的事了。他继续稳定地游着,只留意那些经过的暗礁,以此作为掩护。他顺着鳐鱼前进的方向划水,跟在它身后返回海岸。这时邦德的策略成功了,很快那团黑影穿过平静如镜的蓝色大海往回游动。在水下约12英尺的地方,鳐鱼再一次停了下来。邦德也随之停下,轻轻地踩着水。他小心地抬起了头,把护目镜里面的水倒了出来。当他再次看向水底,那条鳐鱼不见了。

    邦德带着一支双层护套的至尊捕鲸炮。捕鲸炮上焊接在鱼叉头部的是针形齿尖三角戟,这是把短程突击武器,但用于暗礁捕获工作极妙。邦德推动了保险,慢慢向前移动,他的脚蹼在水下缓缓地摆动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环顾了四周,想要看穿这个广阔泻湖上的氤氲雾气。他在探视周边,看看有没有大型生物潜伏藏匿。他可不想让鲨鱼或大型梭鱼看到自己在这里而发动攻击。通常鱼类受伤时会发出刺耳的声音,哪怕不发声,剧烈挣扎时带来的水波动荡或被伤而流出的血的腥味也会引来清道夫等食腐动物。然而到现在为止,邦德目之所及处还没有看见任何生物,沙地延伸至远处,烟雾弥漫得就像一个光秃秃的舞台。霎时邦德看到水底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他直接游到了它的上方,伏在水面上一动也不动地往下看着。只见沙地里有东西轻轻地动了动。一会儿,像鼻孔的两个气孔上喷出了两股细沙,微微跳动着。气孔后边是那东西微微鼓起的身躯。气孔后1英尺的地方,那就是要射击的目标。邦德预测着那条尾巴向上鞭打的距离,慢慢拿起捕鲸炮,朝下瞄准,扣动扳机。

    下面的沙子砰地腾起一团沙雾,紧张时刻,邦德却什么也没有看到。这时他感觉到扯着鱼叉的绳子拉紧了,鳐鱼出现了,它的尾巴因受到攻击反射性地在甩动,一遍一遍地,想要挣脱开来。顺着绳子邦德可以看到它的尾巴下,锯齿状的毒刺从鱼的躯干上凸起。这些毒刺估计可以杀掉尤利西斯[2],老普林尼[3]也说过这玩意儿可以毒毁整棵大树。在印度洋里这种海洋毒物是最致命的,只要被鳐鱼的刺刮伤那么一个小口就足以毙命。邦德小心翼翼地牵着那条紧绷的绳索,踩着水在那条不停剧烈挣扎的鱼儿后边跟着。他拉着绳索游到了一边,以免那条猛烈摇动的尾巴趁机把绳子割断。在印度洋区域,旧日奴隶主拿着的正是这样的尾巴来鞭打他的奴隶。而现在,在塞舌尔群岛上,持有这样的东西是违法的,但在家族内部通常会代代相传,专门用来惩罚那些不忠的妻子。倘若有话传出来说某个女人勾引过其他男人,那么她注定要被鞭子抽得至少一周不能出门。现在那条尾巴抽动得没那么厉害了,邦德绕过它游到它的前面,拉着绳索朝海滨游去。到达浅滩时,鳐鱼已经虚弱无力不再挣扎,邦德便把它拉出水面拖上岸。但期间他仍旧谨慎地跟它保持着一定距离。幸亏他这么做了。突然,那东西猛地往上一跃,或许是想趁着前面走动的邦德不注意而发动袭击,然而邦德见状快速闪到了一边,鳐鱼最终背朝地掉了下来,发白的肚子暴露在阳光下,那张镰刀似的丑陋大嘴一啜一啜地在吸吮,喘着大气。

    邦德站在那儿,看着那条刺,想着下一步的行动。

    这时,棕榈树下出现了一个男人,他体型矮小,身形肥胖,穿着卡其色的衬衣和裤子,他走过那片不停被潮水冲刷、上面凌乱布满了晒干的漂流海藻还有马尾藻的浅滩朝着邦德走了过去,距离邦德不远处他就笑着大声说道:“老人与海!到底是谁逮住了谁?”

    邦德转身,回应道:“你可算是这个岛上唯一没有手持大砍刀的人了。费德勒,帮帮忙,快叫你的人过来。我的矛已经扎到它身上了,可这东西就是死不了。”

    费德勒·巴比,他是整个庞大的巴比家族中最年轻的一名成员,他们家族几乎拥有整个塞舌尔岛。现在他已经走近了,站在邦德旁,俯视着那条鳐鱼,说道:“这是条好东西。你运气倒好,击中了它的要害,否则它非得拖着你往暗礁上撞,到那时你被撞得没办法只能甩开手上的武器了。这东西命硬着呢,没那么容易死的。来,我要送你回维多利亚了,那儿有好事情等着你。我会找人把矛拔出来的,你要那条尾巴吗?”

    邦德笑着答道:“我又没有太太,要尾巴做什么?要不今晚来份黄油烧鳐鱼?”

    “今晚不行,朋友。走,你的衣服呢?”

    他们坐着旅行车沿着海岸公路行驶,费德勒说道:“你听过一个叫米尔顿·克里斯特的美国人吗?好吧,实际上克里斯特酒店和一个叫克里斯特基金会的东西都是他的。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的是,他有整个印度洋上最豪华的游艇。他有艘船昨天刚入海,克里斯特波浪号,将近两百吨,长达100多英尺。里面应有尽有,不管是一个漂亮的太太,还是晶体管留声机。里头还有先进的陀螺仪表,你知道的,从前的指南针一遇到大风浪就扯得急,完全没了方向。里面铺满了足有1英寸厚的地毯,还配置了空调。还有只有非洲大陆才有的干烟。最好的香槟适合早餐后来一杯,我上一次喝,还是在巴黎呢。”费德勒·巴比愉悦地笑着,说道,“我的朋友,那真是一艘要命的好船,哪怕克里斯特先生是个超级无敌大王八,那又怎么样,谁在乎呢?”

    “对啊,谁在乎呢?关你我什么事呢?”邦德不以为然地问道。

    “是这样的,朋友。我们马上要跟克里斯特先生在船上待几天了,同行的还有他那漂亮的太太。我已经答应乘他的船到沙格林,就是先前跟你提过的那个岛。那个地方在非洲班克岛之外,离这里远得要命呢,我们家除了在那儿捡些鲣鸟蛋,还不知道那个地方有什么用处。那鬼地方高于海平面仅仅三尺,我都已经有五年没去过了。但不管怎样,这个克里斯特先生想要去那儿。他正在搜集一些海底样本,好像与他的基金会有关,要找的一种濒临灭绝的小鱼据说只在沙格林岛一带水域出现。反正克里斯特表示那里有世上唯一的样本。”

    “听上去倒有趣。那关我什么事呢?”邦德问道。

    “我知道你在这儿有点无聊了,你还有一个星期才离开呢。于是我告诉他你是当地一个一流的潜水者,如果那儿确实有鱼的话,你定会第一时间找到。不管怎样,如果你不去,我也不会去。现在克里斯特先生也希望你能去。事情就是这样了。我就知道你一定在海岸附近闲逛,所以我就开车过来找你了,结果一个渔民告诉我有个白种男人疯疯癫癫地一个人在贝尔昂斯边想要自杀,我就知道一定是你。”

    邦德笑了起来:“奇怪,这里的人居然怕海。你想想他们从出生到现在就一直跟海洋打交道。这里的人居然大多都不会游泳。”

    “是罗马天主教会的缘故。教会不喜欢他们脱掉衣服。听上去很荒谬,不过事实就是这样。至于怕海,不要忘了你到这里才一个月。这儿有鲨鱼、梭鱼出没,你只是没见过它们闹饥荒的样子罢了。对了,还有石鱼。你见过人们踩到石鱼的样子吗?他们一踩到石鱼,就会痛得身子往后弯,硬弯成一张弓,更恐怖的是,有时他们的眼睛还会从眼窝里掉出来,够吓人的。而且踩到的人基本都活不了。”

    邦德不留情地批评道:“他们在暗礁那边下去,就应该穿上鞋子或包好他们的脚。这些鱼,包括巨蛤,可都是他们从太平洋弄来,拿去卖的。这真他妈的可笑。每个人都在埋怨在这里有多贫困、多潦倒,可这里的海下面都是鱼啊,在岩礁下还有五十多种不一样的宝螺,岛上的人大可把这些运到全球各地去卖钱,让自己过上好日子。”

    费德勒·巴比纵情地笑道:“邦德拿督!我要投你一票了。下回立法会我一定递上这个提案。你担任拿督正适合,你有远见,点子多,干劲足。宝螺!好家伙。其实战争后,这里也种过天竺薄荷,那会儿经济也一下子繁荣起来了,但之后就一直入不敷出,这回我们的宝螺定可以平衡这里的财政开支。口号我都想好了,‘塞舌尔宝螺,唯一的选择!’,到时你也会得到大家的颂扬,立马受封成为詹姆斯爵士。”

    “这可比种那亏本的香子兰要挣得多。”他们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愉快地调侃着,直到棕榈树丛渐渐消失,一排排宽大的龙血树渐渐浮现,他们已来到马埃岛破败的郊区。

    差不多一个月前,M局长通知邦德,要派他到塞舌尔岛执行一项任务。M局长说道:“海军部在马尔代夫新建了军舰基地,最近那儿出了些麻烦。斯里兰卡的一些共产党员偷偷地混了进去。他们煽动那里的人员罢工、怠工,无非也就是这些。为了止损,军舰基地不得不转移到塞舌尔岛,就是马尔代夫以南1000英里的地方,至少那里看着比较安全。但他们不想旧事重演。虽然移民局表示那里一切安全,但我向来乐于派人亲自过去看看,给我一个独立的看法。前些年马卡里奥在那儿被关,就让人感到不太安全。再说那儿常年有日本渔船在附近巡逻,偶尔还会有一两个英格兰来的避难者,再加上那里跟法国的关系还不一般。我确实不太放心,这回你过去一趟,给我好好地瞧瞧。”M局长望向窗外,英国时值三月,外头下着雨,里面还夹着雪,让人感到丝丝寒意,他加了一句:“小心,可别中暑了。”

    邦德的报告,早已在一周前完成。报告表示在塞舌尔群岛唯一可以预想到的安全隐患,就是岛上那些善良、随处可见的塞舌尔居民,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可疑。邦德现在除了等待坎帕拉号轮船把他送回蒙巴萨[4],并没有其他事做。他已经彻底厌倦这里了,酷热难耐的天气,萎靡的棕榈树,哀鸣的燕鸥,还有人们对于干椰子肉的絮絮叨叨。而现在即将到来的改变让他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最后这周邦德都待在巴比家里,通完电话接到通知后,他们便收拾了行李,驱车来到了长路码头,随后把车子留在了那里的海关货棚。现在那艘铮亮的游艇正停靠在半英里外的锚定处。他们驾着一艘装了舷外发动机的木舟驶出光亮透明的海湾,穿过岩礁石处的开阔地带,向游艇驶去。克里斯特波浪号看上去并不漂亮,过宽的船身,杂乱的上层构造,大大破坏了整体线条的美感,不过邦德一眼便识别出它是一艘上好的船,它志在四方,而不仅仅在佛罗里达群岛[5]内小范围活动。远远看过去,船上似乎没有人,但当他们靠近,却见两位矫健的身穿白色短汗衫的水手站在舷梯上,他们手里拿着撑杆准备挡开那只破旧的小木舟,以免它蹭到游艇刮掉铮亮的油漆。水手接过他们两个的行李袋,其中一个水手拉开了铝制舱口盖,挥手示意他们走下去。当邦德朝舱口走去,下了几级阶梯便来到一间客舱,这时一阵冰冷的气息扑鼻而来。

    客舱里没有人。这不是一间客舱,更像是一间富丽堂皇、舒适宜人的休息室,完全看不出是在船内。大大的落地窗前挂着的威尼斯百叶窗拉开了一半,几张高扶手椅围在矮茶几四周。浅蓝的地毯铺满了整个空间。墙壁由银色木板镶嵌而成,还有米白的天花板,相得益彰。房间一边还有一张桌子,桌上摆放着寻常的办公用具和一部电话。那台大型留声机旁的是餐具柜,上面摆满饮品。餐具柜上面则挂着一幅画,那是一个美丽少女的半身像,漆黑的头发散落在黑白条的宽松上衣上,看着像是法国印象派画家雷诺阿的真迹。再加上中央茶几上摆放着的一只白色大花盘,里面插着一束蓝色风信子,而另一个办公桌上整齐摆放着几本杂志,这一切看着就像是城里头的一间精装豪华起居室。

    “我说得没错吧,詹姆斯?”

    邦德赞赏地摇了摇头,感叹道:“海里头就该是这个样子,就该让人感受不到海的存在。”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口清新的空气让整个人都放松了。我都几乎忘了清新空气的味道。”

    “外头的才叫清新,伙计。这只是罐装的。”米尔顿·克里斯特先生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现在正静静地盯着他们。他50出头,是个强硬、坚韧的男人。他看着硬朗而且矫健,穿着浅蓝的牛仔裤,军装样式的衬衣,宽大的皮带,看得出他热衷于打造一副强硬有力的个人形象。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有着一双浅褐色的眼睛,它们微微低垂着,露出倦怠以及傲慢的神色。嘴巴向下弯着,显示的是一种幽默又或是傲慢的姿态,大概是后者。他随意甩出的话,听起来中规中矩,无伤大雅,然而那一声“伙计”,却带着点傲慢之气,感觉刚向做苦力的小工抛了枚小硬币一般。让邦德感到最奇怪的还是他的声音,声音很轻,从齿间传出的话含糊不清,却富有吸引力,简直就像是已故美国影星亨弗莱·鲍嘉的声音。邦德上下打量着对方,头发稀疏的平头上夹杂着白发,看起来像是子弹般的脑袋上面撒了些铁锉屑;右手臂上纹的是一只鹰,蹲坐在一个缠着锁链的锚上面;脚下穿的是一双简单的皮鞋,双脚站在地毯上如同船员一般成直角站立。邦德暗想,对面的这个人自以为是地把自己当作是海明威笔下的一个勇者,定也要别人如此相待,便打定主意不要跟对方打交道。

    克里斯特先生从地毯另一边走了过来,伸出他的手,问道:“你就是邦德吧?很高兴你能来,先生。”

    邦德料到对方会紧紧握住他的手,没准能把他骨头给握碎,伸手时特意绷紧了肌肉。

    “潜水时要戴呼吸器吗?”对方问道。

    “不用,我一般潜得不深,只是爱好而已。”邦德答道。

    “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公务员。”

    克里斯特先生爆出一声大笑:“人民的公仆,循规蹈矩地服役。全世界也就你们英国人最知道怎么做个出色的管家和男仆。你是说公务员?我想我们会处得很好的。我最喜欢周边有公务员了。”

    甲板上舱门打开的声音缓和了邦德的火气。当一个皮肤晒得黝黑的女人赤身裸体地走下来时,邦德脑中刚刚不愉快的事顿时一扫而空了。不,实际上她并不是裸体,只是身上浅棕色的比基尼缎子特意设计出这种看着像裸体的效果而已。

    “瞧瞧你,宝贝儿。刚刚躲到哪儿去了?这么长时间没见到你了。过来见见巴比先生和邦德先生,都是跟我们一起同行的伙计。”说完克里斯特先生朝女人的方向指了指,向邦德他们介绍道,“伙计们,这是克里斯特太太,我的第五任太太。以防有人打什么主意,我要先说明一下,她爱克里斯特先生。是吗,宝贝儿?”

    “噢,别说这些傻话了,米尔顿,你在明知故问。”克里斯特太太笑得相当可爱,她跟客人打招呼,“你好,巴比先生,还有邦德先生,很高兴能跟你们一起同行。喝点什么吗?”

    “先等等,宝贝儿。让我先把船上的事安排好,好吧?”克里斯特先生轻声和蔼地打断道。

    女人羞愧得脸都涨红了,赶紧答道:“噢,当然,米尔顿,你先忙。”

    “好。现在大家都知道在这艘豪华游艇上,谁是船长了吧?”他愉悦的笑容感染着大家,继续说道,“那么现在,巴比先生。顺便问下,你姓什么来着?费德勒,嗯?这可不一般,虔诚信徒才取这样的名字。”克里斯特先生咯咯地窃笑了两声,继续正题,“好吧,现在,费多[6],我们上驾驶台甲板,让这个过时的小东西动起来,嗯?最好由你来把它开到公海,定好路线,剩下的交给弗里茨就好。这船里,我是船长,他是驾驶员,还有两个人员负责轮机舱和食品舱,他们三个都是德国人。只有差劲的水手才会留在欧洲,而他们都是顶级的海上人员。还有邦德先生,你的姓是?詹姆斯,嗯?好吧,吉姆,你就发挥一下你人民公仆的精神,帮帮克里斯特太太吧。帮着她弄些午餐前的开胃小菜之类的用来下酒。对了,你可以叫她莉兹,她先前也是英国佬。你可以跟她谈谈皮卡迪利广场等一些戏院及娱乐中心的逸闻趣事,那些地方她都知道。好吧?走吧,费多。”他像个孩子似的跳上了台阶,嘴里喃喃地说道,“我们赶快滚出去。”

    舱门终于关上了,邦德松了一大口气。克里斯特太太向邦德抱歉地说道:“你不要介意他的玩笑话。他只是在说笑而已。他这个人有点儿反常,就是喜欢看看自己能不能惹恼别人。他这个人很淘气,只是觉得这些好玩,没有恶意的。”

    邦德朝对方笑了笑,表示理解。他不禁想到,克里斯特先生开了这么多的“玩笑”,面前的这个女人又要向不同的人重复多少遍这样的话,来抚平对方呢?他说道:“我觉得你先生需要意识到这一点。他在美国也这样开玩笑吗?”

    “他喜欢美国人,在美国,他只对我这样。就是在国外的时候他会不太一样。你知道的,他的父亲是个德国人,是个地地道道的普鲁士人。他遗传了他父亲及那些德国人的愚昧的想法,认为欧洲人都一无是处之类的,认为他们正在慢慢衰退。跟他争辩没用的,他就是一根筋。”她说这话时,倒心平气和,没有一丝怨恨的味道。

    原来如此!又是一个老德国家伙。总想要踩你脚上或掐住你的喉咙,不让你好过。确实是个大笑话!他把这个美丽的姑娘当作自己的奴隶,他的英国奴隶?这个女人又要忍耐些什么呢?邦德不禁问道:“你们结婚多长时间了?”

    “两年了。我先前在他的一个酒店当接待员。你知道的,他是克里斯特集团的持有人。从前的日子很美妙,就像童话故事里面的一样。我有时还会掐自己,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这些,你看。”她朝这个富丽堂皇的休息室摊了摊手,“况且他对我也非常好,常常送我礼物。他在美国是个有地位的人,你知道的。不论到哪儿,人们都把他当皇室来招待,这样的感觉很奇妙。”

    “我想也是。他很喜欢那样的生活吧?”

    “噢,是的。”她无奈地笑了笑,“他有独裁者的心态。如果没有得到好的招待,他就会不耐烦。他说一个人奋力爬到树的最高处,他就该享有顶端最好的果实。”这时克里斯特太太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儿过了,便匆忙地说,“不过真的,我在说些什么来着?别人没准以为我们认识好多年呢。”她羞怯地笑了笑,继续说,“或许是见到老乡的缘故,总有好多话要说,不过我真的要先离开一下添点衣服了。我刚刚在甲板上晒日光浴来着。”这时船中部的甲板下传来一阵低沉的隆隆声。她说:“你听,开船了。你不如先到后甲板看看我们的船离开码头的景色,我换个衣服,很快就过去找你。伦敦的很多事我都想要知道呢。这边请。”她从他身旁走过,把门推开了,继续说道,“实际上,到甲板上过夜会是个明智的选择,那儿有充裕的软垫。船舱里虽然有空调,但还是蛮闷热的。”

    邦德感谢她的好意,随后走出了休息室,把身后的门带上。这是一个很大的井型甲板,甲板采用的是麻质纤维板,船尾放了张用海绵乳胶制的、奶油色的半圆靠背沙发。藤条椅散落四周,在一个角落里还有个吧台。邦德脑海里顿时闪过一个想法,克里斯特先生或许是个嗜酒的家伙。是他在瞎想吗?还是说克里斯特太太确实有点害怕她的先生?她对她先生的态度里有点痛苦的奴役感。但可以确定的是,为了她的“童话故事”,她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现在船只慢慢起航,逐渐把郁郁葱葱的马埃岛海岸抛在身后,邦德估计此时船速大概有10节,他们很快就会来到塞舌尔群岛北端,然后向公海驶去。邦德一边听着游艇排出的水在海里翻滚形成黏稠的泡沫,一边无所事事地想着那漂亮的莉兹·克里斯特太太。

    她或许当过模特,就在她成为酒店接待员前。酒店接待员是份体面的女性职业,然而终究有丝丝暗娼阶层的味道。而现在她更是拖着那副美丽动人的皮囊跟随着那个自命不凡的家伙四处奔走,而实际上他或许根本无所作为。她身上也没有模特高冷的气息,她的体态给人温暖的感觉,她的脸庞也展现出一副友好、可信赖的模样。她或许30岁,但肯定不过30,她露出的那份可爱足以表明她仍旧稚嫩。最迷人的还是那淡金色的秀发,沉甸甸地披散在脖子以下,空荡荡的脖子上没有饰品装饰,她却似乎对自己朴素的装扮感到满意。邦德有留意到她闲时并没有特意卖弄风骚地抖动或摆弄她的头发,这点让邦德很赞赏。她安静、近乎乖巧地站在那里,一双清澈明亮的蓝色大眼睛大部分时间都紧紧地锁在她丈夫身上。她的嘴唇没有抹任何唇膏,手指跟脚趾也干干净净没有涂上指甲油,眉同样自然没有经过修饰。或许是她先生特意让她这么做的,让她保持像日耳曼姑娘那样的天真自然?或许是这样的,邦德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这真是对稀奇的组合啊,中年海明威坚韧硬朗,有着一副亨弗莱·鲍嘉的柔和声音,娶了一个可爱、淳朴的姑娘。在丈夫强硬的雄性架势之下,她紧跟在他身后给别人递饮品时总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这时候,空气中总会有种紧绷的气息。邦德无所事事地在那臆想,那个男人自以为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表现出来的都是强硬、粗暴的行为,只不过是夸张地摆弄着自己的男性特质。跟这样的人相处四五天肯定不容易。邦德看着船右侧美丽的锡卢埃特岛渐渐消失在视野中,暗自发誓绝不发脾气。美国人都是怎么说来着?“吃乌鸦[7]。”这将会是一场有趣的心理考验,接下来几天他都要吃乌鸦,绝不会让这个浑蛋阻碍了本来美好的旅程。

    “喂,伙计,在偷懒?”克里斯特先生正站在艇甲板上,俯视着下面的井型甲板,对邦德打趣道,“你都帮了克里斯特太太些什么?我想你定是留她一个人在忙。不过也对,又有什么关系呢?女人生来就是要忙这些的,不是吗?你是在观察这艘船吗?费多暂时还在掌舵,我正好有空出来看看。”还没等邦德回复,克里斯特先生就转身从4英尺高的地方走了下来。

    “克里斯特太太在添些衣裳。是的,我想要好好看看这艘船。”

    克里斯特先生盯着邦德,目光里带着严厉与傲慢,说道:“好。那现在,我先给你讲讲这艘船的来历吧。这是布朗森造船公司的杰作。我刚好拥有该公司90%的股份,无论我想要什么拿走就是。船是由顶级海军建筑师罗森布拉特亲自设计的,船身长达100英尺,宽21英尺,吃水6英尺。两台500马力的顶级柴油机。航行速度最快可达14节。以8节的速度,连续巡航2500英里完全没有问题。全船备有空调,还有开利公司特制的两个5吨集装箱。里头可以储存足足一个月的冷冻食品和饮品。我们缺的只是洗漱用的淡水。明白吗?现在一起走到前面去,看看船员的舱房吧,然后再回来。还有一件事,吉姆,”克里斯特先生用脚踏了踏甲板,说道,“这是地板,看到了吗?这船上由头儿说了算。如果我想让任何人停下手上的任何事,我不会喊‘慢着,等等’,而是直接喊‘停’,懂我的意思吗,吉姆?”

    邦德客客气气地点了点头:“理当如此。她是你的船嘛。”

    “应该说‘它’。”克里斯特先生纠正道,“又在说一些蠢话了,一大块钢铁和木头做成的东西怎么能用人称代词呢?不管怎样,走吧。走路时可不用担心撞着脑袋,这儿的空间都足有6英尺2英寸高。”

    邦德跟随着克里斯特先生走下了狭窄的通道,实际上那条通道足足贯穿船的前后,邦德花了半个小时对这艘他所见到过的最精致的豪华游艇观察了一番,并适时地高度赞扬。船上的每个角落都设计得非常人性化。即使是船员的卫生间也是原尺寸,如同寻常家里的一般大小。不锈钢质地的船上厨房,或者如同克里斯特直接管它叫厨房,面积也跟他的特等舱房一般大。克里斯特先生没有敲门直接推开自己的特等舱房,只见莉兹·克里斯特坐在梳妆台前。“你怎么在这儿,宝贝儿?”克里斯特先生用他轻柔的声音问道,“我以为你在外头准备饮品呢。见鬼,你花了这么长时间来梳妆打扮,是想要在吉姆面前显摆一番,对吧?”

    “对不起,米尔顿。我刚进来,可是衣链卡住了,我折腾了一会儿。”女人匆忙拿起一个小粉盒,走到了门边,对着房间其余两个人勉强地笑了笑,便走了出去。

    “佛蒙特州的桦木镶板,康宁[8]的玻璃灯,墨西哥的绒毛地毯。这幅帆船图是美国画家蒙塔古道森的真迹,顺便提一下……”克里斯特先生口若悬河地向邦德介绍房里的设计。然而邦德却留意到那张大号双人床旁的床头柜上,有一件不太显眼的东西垂挂着,而且显然那一边是克里斯特先生睡的。仔细一看,却是一条细长的鞭子,约3英尺长,带着皮革捆扎的手把。邦德认出来了,那是刺的尾巴。

    于是邦德漫不经心地走到床边,拿起了那条鞭子。用手指顺着鞭子往下摸了摸带刺的软骨。即便只是摸一摸,他的手指也能感到丝丝痛楚。他问道:“哪里弄来的?我今天早上才捉到一条这样的东西。”

    “在巴林岛弄到的。阿拉伯人专用这个来对付他们的太太。”克里斯特先生又轻轻地窃笑起来,“这玩意儿,只要一鞭莉兹就受不了,效果极好。我们可管它叫‘惩罚器’。”

    邦德把东西放回原位,他直直地盯着克里斯特先生,问道:“是这样的吗?在塞舌尔群岛,里面的克里奥耳人[9]都态度强硬,哪怕持有一支这东西也是非法的,更别说用来打人了。”

    克里斯特先生向门边走去,冷冷地说道:“伙计,可不巧,这船正好属于美国。我们出去喝点什么吧。”

    克里斯特先生在午餐前喝了三大杯伏特加酒和牛肉汤调制的雄牛鸡尾酒,午餐时又喝了些啤酒。那双灰白的眼睛渐渐变得黯淡,里头还笼着一层水光,齿间嘶嘶的声音仍旧轻柔,语调从容,他从头到尾独自滔滔不绝地向大家解释着出海的目的:“呀,伙计,你看,事情是这样的。在美国,我们有一种基金会制度,专为一些挣了大钱,却又不想把钱交到山姆大叔[10]金库的幸运儿服务。它是这么运作的,先找人建立一个基金会,比如我的克里斯特基金会,名义上专做慈善,资助所有人,包括孩子,病残弱者,还有一些科研项目,当然你可以把钱花到任何地方,只要是除了你自己或你的家属身上,那么你就可以逃过一大笔税款了。为此我花了1000万美元成立了克里斯特基金会,而自打我起了出海环游世界这个念头,我就花200万美元买下了这艘船,然后告诉史密森尼博物院————那是我们基金会下属最大的自然历史研究机构————他们要我到世界各地探索,为他们收集一些样本。为此总要给我一笔科研经费,对吧?就这样,每年我都会有三个月的美好假期,而我需要消耗的不过是身上几斤尊贵的脂肪而已!”克里斯特看向他的客人们,等待着他们的掌声,加了一句,“懂了吗?”

    费德勒·巴比疑惑地摇了摇头,咨询道:“这听起来很妙,克里斯特先生。但这些都是稀有样本,不好找吧?如果史密森尼博物院想要的是一只巨型熊猫,或一个珍稀海贝之类的,你到它们先前的栖息地就能找到它们?”

    克里斯特先生缓缓地摇了摇头,悲哀地说道:“伙计,你头一天出生啊。钱,只要有钱要什么有什么。你想要只熊猫?你可以去买啊,找家可怜的动物园,那里的人正愁着没钱为爬行动物的住所添个中央暖气,或为他们的老虎或其他什么动物建立一个新的活动区域。至于海贝?总会有人收藏的,你找到那个人,给他一大笔该死的银子,哪怕他会哭得死去活来,也还是会卖给你的。当然有时候政府方面会有一些小麻烦,总会有些玩意儿是什么一级保护的珍稀物种。但那也没问题,我举个例子。昨天我来到你们岛上,想要一只普拉兰岛的黑鹦鹉,阿尔达布拉岛的巨型陆龟。我还想要你们当地产的各式的宝螺,还有我们准备要去捕获的这种鱼。头两样可是受法律保护的。昨晚,我拜访了你们的总督,打听城里的一些情况。我对他说:‘阁下,我知道你想要建一个公共游泳池教本地的孩子游泳。没问题。克里斯特基金会会拨一笔钱帮助你们。需要多少?5000,10000?没问题,就10000吧。这是我的支票。’我当场就给他开了张支票。我拿着支票跟他说:‘阁下,只有一个小要求,我刚好需要你们这儿的黑鹦鹉和阿尔达布拉岛的陆龟做样本。我知道它们受法律保护,可我只想各要一只拿回美国送到史密森尼博物院,作科研用途,这该没关系吧?’当然,这里头少不了一些奉承恭维的话,我也就不细说了,但看在科研的分上,也看在我手上还拿着支票,最后我们握手成交,皆大欢喜。就这样搞定了吧?然后,回去的路上,我在城里头待了一阵子,跟你们商会一个很好的伙计————阿尔文达纳先生碰了面。我委托他帮我找找鹦鹉跟陆龟样本,暂作保管,然后我才跟他谈到宝螺。这个阿尔文达纳先生碰巧有这些鬼玩意儿,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开始收集这些一直到现在。他把他的藏品展示给我看了,都保存得很好,每一个都细心独立保存在棉绒里。很好的一套藏品,里头还有几个是我尤其要收集的雨丝宝螺和地理宝螺。很遗憾,他说没有想过要出售,还表示这些对他来说意义有多深重之类的。一堆废话!可我就只盯着他,问道:‘多少钱?’不,不卖,他告诉我从没有想过要出售。又是一堆废话!我什么也没说,直接拿出我的支票簿,开了张5000美元的支票,递到他跟前。他看着那张支票,足足5000美元!他没办法拒绝,折了一下支票直接放进口袋了,然后,那个没用的家伙居然痛哭流涕起来!你们信吗?”克里斯特先生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摊了摊手,继续说道,“就为了几个该死的海贝。我也只能安慰他想开点,一边匆忙把那几盘海贝打包,快速离开那个鬼地方,谁知道那个磨磨蹭蹭的家伙会不会懊恼得疯掉然后开枪自杀。”

    克里斯特先生坐着往后一靠,对自己的表现相当满意,朝着他的客人问道:“怎样,伙计,你们怎么看?才到岛上一天,我就把清单上四分之三的东西弄到手了。干得漂亮吧,吉姆?”

    邦德答道:“回去没准还能得到一枚奖章呢。不过那条鱼呢?”

    克里斯特先生站了起来,走到书桌前,不停地翻着一个抽屉,随后他从里面拿出一张手写的纸张。“在这儿。”他读出声来,“‘希尔德布朗鳞鱼,1925年4月,由威特沃特斯兰德大学的希尔德布朗教授于塞舌尔群岛的沙格林岛撒网捕获。’”克里斯特先生抬起头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后边一大串学科废话。我找人把它弄得浅显易懂了,如下。”他把纸张翻了过去,“‘金鳞鱼科中稀有的一员。这是已知的唯一样本,发现时,长达6英尺,以捕获者命名为希尔德布朗鳞鱼。鱼身呈亮粉色,带有黑色横条纹。肛门、腹鳍、背鳍均为粉色,尾鳍则为黑色。眼睛大且呈深蓝色。如有发现,需格外小心,因为这种鱼全身的鳍比其家族其余的鱼都要尖锐。希尔德布朗教授还记录了他发现这个样本的地点,是在沙格林岛西南部的暗礁边缘水下3英尺处。’”克里斯特先生把纸张扔到桌上,接着说,“好了,就这些了,伙计们。我们跑这么远,花这么多钱,就是为了找这条6英尺长的小东西。就在两年前,国家税务局的人还厚颜无耻地暗示我的基金在糊弄人!”

    莉兹迫不及待地插嘴道:“可我们确实如此啊,米尔特,不是吗?这次可一定要带回大量样本跟其他东西呢。那些讨厌的税务官员不是在讨论,如果我们不能取得杰出的科研成绩,他们就要否决掉我们的游艇项目以及过去五年间的花费,他们是这个意思吧?”

    “宝贝儿。”克里斯特用着如同天鹅绒般柔软的声调对她说:“你就想一直围绕着我的私事喋喋不休下去,是不?”他的语调不轻不重,仍旧和蔼亲切地继续说,“你知道自己刚刚都做了什么吗,小心肝?你获得了一个小奖赏,今晚可以尝尝惩罚器的滋味了。这就是你干的好事。”

    女人双手掩着嘴巴,瞪大了眼睛,低声哀求道:“噢,不,米尔特。噢,不要,求求你。”

    第二天黎明时分,他们来到了沙格林岛。最先是雷达发现了目标,扫描器上的海平线上隆起了一小块,很快宽广天地间的这块微小模糊的弧形黑团慢慢地变大,最后成了一条近半英里长带有白边的绿色长带。两天的航行,这艘孤独的游艇仿佛是混沌天地间唯一的浮萍,这时出现的陆地让人觉得异常珍贵。在此之前邦德压根儿就不知道,也从未想象过沉闷、忧郁的滋味。然而如今他总算体会到,海上航行是怎样糟糕的一种体验:黄铜般的太阳高高悬在空中;似镜般的湖面,死气沉沉;浑浊阴沉的空气让人窒息;云朵在这世界边缘的上空不远不近地慢慢浮动,却从不施舍一丝微风或一滴雨水。多少世纪了,水手们在这印度洋里弯腰划桨,整整一天也只不过让沉重的船只移动1英里,他们又向上苍祈祷过多少次让这块小小的云儿给他们来点微风和细雨!邦德站在船头,看着飞鱼从船底跃出,看着深蓝色的大海远处的深滩慢慢浮现出褐、白、绿斑驳的色彩。很快就不用在船上无所事事地站着或躺着了,他可以再次漫步在沙滩边,畅游在海里,多么美妙。他还可以独自安静那么一段时间,不用再忍受米尔顿·克里斯特先生的夸夸其谈,太痛快了!

    船停靠在暗礁外水深10英寻[11]的地方,费德勒·巴比领着他们上了小快艇,往岛上驶去。怎么看,沙格林岛都是一个标准的珊瑚岛。泻湖浅滩50码开外,有一片约20亩的沙地和成片的死珊瑚以及矮小灌木丛,被环状暗礁围绕着,一道道波浪轻轻拍打着岩石,发出咝咝声。当他们着陆时,燕鸥、鲣鸟、军舰鸟等各样的鸟儿因惊慌而扑腾而起在空中盘旋,但很快,它们又重新安静下来。岛上弥漫着一股海鸟粪的氨味,灌木丛上也铺了一层层白色的粪便。除了那些鸟儿,岛上唯一的生物就是在灌木藤条间四处奔走、左刮刮右蹭蹭的陆蟹,还有藏在沙土中的招潮蟹。

    岛上都是白沙,周边没有一点儿遮蔽物,太阳照射下,白花花的使人感到目眩。克里斯特先生吩咐下面的人给他搭建了一顶帐篷,然后自己坐了进去,在里头抽起了雪茄。三名船员驾驶快艇来来往往运输着不同的工具到岸上,克里斯特太太则跑到海滩游泳、捡贝壳。另一边邦德和费德勒·巴比戴上了潜水罩,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分别潜入水底,地毯式地探寻着岛上所有的礁脉。

    当你在水下寻找某种特殊生物,如海贝、鱼、海藻或珊瑚之类的生物,你最好把自己的注意力和眼睛集中在目标生物的个体形态上。否则海底五光十色的光影穿梭,不同形态的身影浮动,无休止地冲击着你的视觉,会使你意乱情迷,无法心无旁骛。邦德在这个奇妙的水下世界缓缓地涉水而行,脑海中只有一个画面:一条前所未见的6英尺长的鱼,粉色,黑条纹,大眼睛。克里斯特先生曾嘱咐过:“如果见到它,你只要大喊一声,别离开就好,其他的交给我。我帐篷里有瓶小东西,用来抓鱼极好,你一定没见过。”

    邦德暂停了一下,让眼睛休息片刻。海水浮力很大,邦德甚至可以不花任何力气地脸朝下在水面上趴着。他无所事事地用矛尖刺破了一个海胆,海胆黄从里面散开来,一群闪闪发亮的岩礁鱼类猛地向前冲去,在那散落开来的黑色尖刺间争相觅食。邦德在想,若真的寻到那条稀有宝贵的鱼儿,得益的也只有克里斯特先生,这个事情想想也不爽!如果他发现那条鱼,可不可以不吭一声?多幼稚的想法,不管怎么说,出发前他可是答应过巴比的。邦德继续缓缓前进着,他的眼睛下意识地再次开始狩猎,然而脑袋里却开始想着那个女人。前些日子,她可是一整天都躺在床上,克里斯特先生说她头痛,不舒服。她会不会有天突然对他发动袭击?她会不会在某天夜里拿起一把刀或一支枪,当他伸手要去取那条可恶的鞭子时,把他干掉?不,不太可能。她太柔弱了,太容易妥协了。克里斯特先生没选错,她就是做奴隶的料。那些陷阱般的所谓‘童话故事’,对她来说太珍贵了。倘若她真的把他杀了,在法院上只要把那条刺鞭拿出来,陪审团肯定会判定她属自卫,最后只会无罪释放,这个她知道吗?她完全可以摆脱那个该死可恶的男人,独自享用那些童话般的生活。邦德应该把这些告诉她吗?不要傻了!他怎么能跟她说这些?要跟她说:“噢,莉兹,如果你想要谋杀亲夫,完全没问题的。”邦德被自己荒谬的想法逗笑了。见鬼去吧!不要干预别人的生活。她或许好这口,喜欢受虐呢。但邦德也知道,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可以看出这个女人生活在恐惧中,甚至还活在厌恶中。从那双温柔的蓝眼睛中读不出些什么,但那双窗户偶尔会露出一次或两次如同孩子般反感的神情。那是憎恨吗?也或许是反胃、恶心。可不管是什么,邦德赶紧把克里斯特夫妇的事从脑袋里甩开,头探出水面,看看自己绕着岛行了多远。就在离自己仅仅100码的地方,邦德看到费德勒·巴比的通气管在水面上冒出,看来他们差不多绕岛一圈了。

    两个人会合后,一起游到了岸边,躺在了热沙上。这时费德勒·巴比开口说话了:“我这边什么鱼儿都有,除了我们要找的那条。不过我倒走运,碰到了成群聚居的夜光螺。珍珠色的外壳,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像个小足球场那般大,可值不少钱呢。回头我要赶紧派艘船过来打捞。我还看到一条蓝色的鹰嘴鱼,看着估计有30磅,好家伙,而且它跟这儿的其他鱼儿一样乖得很,像条听话的狗。我倒没有起杀心。如果杀了它们,恐怕会有麻烦。两三条豹鲨在暗礁附近游荡,在水底要是有半点血腥味,它们肯定会立马围过来。现在我饿得不行了,要喝点吃点了。之后,我们再分头找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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