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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赛小说 www.jsxs.net,最快更新择日而亡最新章节!

    当铃木薇琪看到天上似乎有一个人在坠落时,她的心里不禁一阵紧张,那个人的和服被下坠时产生的风力吹成了一对黑色的翅膀,一直向海面俯冲。薇琪意识到,那就是她的爱人。情人的敏感让她不顾一切地朝那个黑影入海的方向游过去。那个地方大约距离死亡城堡的海上壁垒两百码,薇琪以从来没有过的速度迅速靠近,丝毫没有在意堡垒上的岗哨和海中的鲨鱼。现在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她的爱人,生死未卜的恋人。邦德在落水的一刹那,巨大的海水冲击力将他狠狠地甩进海浪,他就像从高速行驶的飞机中一下子被投进了高速运转的巨型洗衣机。经过这么一折腾,再精壮的人恐怕也无力生还了。但是求生的本能和意志在邦德心里坚不可摧,所以他强忍着头部的剧痛,设法平衡自己的身体。当身体的疼痛稍微平息一些的时候,他渐渐从昏厥的状态中恢复过来,重新获得了意识。他意识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目前最大的敌人就是大海。正当他全力挣扎的时候,不远处一个天使在向他靠近。他知道,那是他的天使,于是强打起精神,企图从宽大的和服里钻出来。然而这最后的努力,让他再次失去了知觉。

    就在薇琪过来拉他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做了一组挣脱的动作,虽然他的意识里已经明白,他的天使正在营救他。但他的直觉和潜意识,还停留在布洛菲尔德那个阴森恐怖的城堡里。

    “太郎,我是你的薇琪啊!”她深情地在邦德的耳边呼唤,“你不记得我了吗?太郎,我是你的薇琪,铃木薇琪。我曾坐在你的身旁,陪你一起在海上飘荡……”铃木薇琪忍不住轻声啜泣起来,不过很快她就止住了哭,含泪微笑着轻轻抚摸邦德的面颊。

    他真的记不起来了,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他对这个世界的任何事物都一下子丧失了记忆。不过,他永远无法忘记的是敌人那张丑恶的嘴脸,他唯一希望的,就是亲手撕碎敌人的伪装,然后干掉他,粉碎他。虽然他记不起来过去,但是他身体里的力量还在顽强地运行着。最后,他的嘴里发出微弱的喘息,夹杂着三两个诅咒的词汇,那是对敌人的诅咒。不过,他没能举起他的拳头,他只能任由铃木薇琪帮助他挣脱和服的束缚。他似乎能够听到有一个声音,在为他祈祷。他用心感受到这份祈祷,精神为之一振。

    “现在跟着我,雷太郎。如果你感到累了,我会在后面推你。我们都接受过完善的营救训练,不是吗?你一定能够做到!”

    但是,铃木薇琪开始出发,邦德却并没有跟着她。邦德气息微弱地打着圈圈,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一直围着一个地方转圈,无能为力。薇琪看到爱人伤得如此之重,忍不住又抽泣起来。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死亡城堡里的人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游回到邦德的身边。她对着邦德小声耳语,邦德停止了拍打海水,似乎开始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安全了。薇琪用手架在邦德的腋下,将邦德的头贴在自己的胸前,露在海面上。然后用传统的后腿蹬水的泳姿慢慢向前游去。

    虽然薇琪熟悉大海,像美人鱼一般,但是要在大海里拖动一个毫无知觉的男子,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还有惊涛骇浪,激流暗礁。天上高悬着一弯明月,似乎在默默给这个姑娘鼓劲,给她的无助增添一丝气力和温暖。姑娘拼命往前游,偶尔回过头来看看自己的轨迹,以获得一个正确的方位。然而,爱是能够超越生死和一切的,也能给人以莫大的鼓舞,薇琪坚信这一点。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知道自己的方向并没有错,剩下的就是努力向前划,绝不能退缩,绝不能放弃。天可怜见,她成功了,她来到了一处小小的海湾,在一块高高隆起的海岩上,她让邦德平躺在一个平坦的地方。她自己,则疲惫不堪地躺倒在邦德的身边。不知不觉,这对鸳鸯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薇琪在邦德痛苦的呻吟声中醒来。邦德太虚弱了,伤得太重了,这让薇琪悲切不已。只见邦德双腿盘坐,双手抱着额头,目光呆滞地看着海面,就像一个梦游者。当薇琪用一只手臂轻轻地搭在他的肩膀上时,他茫然地回过头来,轻轻地问:“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邦德的眼神似乎恢复了一丝活力,他仔细打量着薇琪,然后嗫嚅着说,“你真漂亮!”

    薇琪关切地看着邦德。她的脑海里突然有一个大胆的计划,就像灵光乍现,又像是爱之火焰的绽放,她说:“你真的不记得任何事情?你真的不记得你是谁,从哪里来?”薇琪小心试探着。

    邦德用手摸了摸额头,似乎在努力回忆,他擦了擦眼睛,瞪大眼睛看着薇琪。“是的,什么也记不清了,”邦德疲倦而消沉地说,“不过,有一个人的脸。我记得起一个人的脸,我觉得他一定是一个坏人。我知道他应该已经死了。你叫什么名字?请你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吧。”

    “我叫铃木薇琪,我是你的爱人!你的名字叫作雷太郎。我们一直居住在这个岛上,靠捕鱼为生,你不记得了吗?我们的生活是那么美好,温馨而甜蜜,一起出海,一起返航,粗茶淡饭,恬淡安详。现在,你能起来走几步路吗?我想,我们该回家了!我要回家给你做点好吃的,然后为你请医生。你的左侧头部受了很重的伤,肋骨也好像受伤了。你一定是到悬崖上去掏海燕窝时,不小心摔了下去!”说完,铃木薇琪平静地用手挽起了邦德,一步一挪地朝村子走去。

    邦德用尽全身的气力挣扎着站了起来。薇琪用手搀扶着邦德,慢悠悠地走进村子,来到铃木家。但是薇琪并没有直接进去,她领着邦德继续往前走。他们走过了低矮的枫树林,走过了山茶花丛,山茶花的香气,让邦德觉得舒服了许多。薇琪和邦德穿过神庙,来到了一座山洞。这是一个大大的窑洞,地势平坦,空气干燥。薇琪对邦德说:“到家了,这就是我们的家。你不在的时候,我把我们的被褥寄放在邻居那了。你先躺下来,我去拿被褥,然后给你带点吃的回来。亲爱的,乖乖的,躺下来吧,累就睡一会儿,我马上回来。我会好好照顾你,你病了,不过医生一定会让你康复的。”

    邦德很听话,他将没有受伤的那面额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薇琪走下山来,她的心里就像一只欢快的百灵鸟,唱着甜蜜的歌谣。现在有太多事情要去安排,有太多事情要去做。因为,她的爱人回来了,她要好好呵护他,爱他,不让他再受一点点伤。她已经走进那张情网,走进了邦德的世界。

    天已经亮了,薇琪的父母都已经醒了。她兴奋地和父母低声耳语着,述说她的爱恋与勇敢。父母对这个掌上明珠自然千依百顺,在恋爱这个问题上,他们十分开明。薇琪热完牛奶,然后找了一大捧衣服,其中还有她父亲最好的和服。此外,她带上了邦德的洗漱用品————不过没有任何一件能唤起邦德回忆的东西。这个聪明的小家伙!父母对薇琪这个心血来潮的奇妙想法不置可否,只能任由女儿自己选择。不过,爸爸还是小声嘟囔着,如果神主愿意为雷太郎祈祷,那么他一定会好起来的。不过薇琪显然更希望她的雷太郎一直这么失忆下去。薇琪洗干净了自己的身子,然后穿上了一件朴素的蓝色和服。弄完这一切之后,她回到山洞,回到她爱人的身边。邦德还在沉睡,薇琪替他盖好被子,然后去神主那里报告情况。

    过了一会儿,神主有点儿悲伤地接待了她。看得出来,神主似乎已经等了她很久。他举起手,对跪在下面的薇琪说:“薇琪,我早就知道了一切。那个恶魔控制的地方已经被铲除了,恶魔和魔女都已经丧命。死亡城堡被彻底摧毁了。就像黑岛众神显灵所预言的那样,一切罪恶终将化作云烟。这一切,都要感谢那个跨越重洋而来的英雄。现在他在哪里?”

    “就在神庙后的山洞里,我把他藏在那里。神主,他受伤了,伤得很严重。但是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我想说的是,我喜欢他。我想我能够照顾他,能够养活他。现在,他忘记了过去发生的一切。我希望就这样,让他的一切重新开始,从此刻开始新的人生。我要让他成为我的爱人,他会成为黑岛之子,与我永远在一起。我们永远在黑岛长相厮守!”

    “可是,这不大可能!我亲爱的女儿!经过几个疗程的治疗,他就会慢慢恢复的,到那时候,谁也没办法阻止他离开黑岛。他有他的人生,谁也无法篡改,他有权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而且,你也知道,他来自哪里。他不是一个普通人,他的那些显贵的朋友会来寻找他。福冈方面会派出专门的组织和人员搜寻他,甚至东京方面也会来人。你要知道,他在他原来的人生中,已经是一个颇有名望的人,你很难把这么一个人永远地限制在黑岛,即使我知道你很爱他!爱一个人不是自私的占有,而是博大的关爱和无条件的付出,你明白吗,我的孩子?”

    “但是,神主,如果你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并且就这样保持沉默,即便有人前来询问,长老们也只知道雷太郎已经离开了黑岛,再也没有回来,不是吗?也许他已经游回了大陆,而且直到现在,也没有踪迹。然后,这些前来调查的人就会离开。我并不是想自私地占有他,我只希望能够尽我一生,好好照顾他,好好供养他,不让他再受一点点伤。至少,对严重受伤的雷太郎而言,现在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啊!如果将来有一天,他真的希望离开,我也绝对不会阻止他。我会帮助他重新找到自我,帮他实现未竟的愿望。他原来是那么开心地和我一起捕鱼,和我的鹭鸶一起出海。他亲口告诉我,他喜欢和我在一起!所以就算他恢复了记忆,他也一定会开心的。难道我们黑岛不应该珍惜这个神灵恩赐给我们的英雄吗?难道黑岛众神不希望让他在黑岛的怀里,多安睡一会儿吗?难道我就不能为我爱的人,尽一点绵薄之力,帮助他康复并获得幸福的生活吗?”

    神主静静地坐在那里,双眼紧闭,深吸了一口气。他睁开眼睛,看着脚下这个虔诚的女孩,她的脸上那么期待,那么赤诚,似乎没有理由可以反驳她,或者拒绝她。他微微一笑,慈祥地说:“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尽量那么做!现在最重要的是去找一个大夫替他疗伤。然后我会交代长老会,表示我并不知道他的下落。不过,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小心谨慎,他也一定不能露面。等一切风平浪静,他才可以搬回你家居住,大家才可以重新接触他。”

    铃木薇琪伏在地上,对神主表示万分的感激!

    从神庙出来后,薇琪的脸上荡漾着幸福的光芒。她请来了医生,医生跪在邦德的身旁,检查了伤势。然后,他将一张大大的人脑结构图摊开放在地上,上面脑部的各个部位被标上了不同的数字和表意文字。他用手指轻轻地试探着邦德的伤口,然后在结构图上标出相应的骨折位置。薇琪则小心翼翼地跪在邦德旁边,把邦德冒着汗珠的手臂紧紧握在手心。医生的身子前倾,用手翻看着邦德的眼睑,两侧眼睑都检查完毕后,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他再次翻开邦德的眼睑,透过大大的眼镜镜片,他似乎能够洞察到那双深邃闪光的眼睛后面复杂的世界。他让薇琪去取一些凉开水来。医生开始为邦德清理创面。最致命的伤口源于一颗子弹,这是邦德进入地牢的时候被射入的。现在这个伤口已经开始肿胀并化脓感染。医生用硫黄一类的火山灰盖在伤口上,最后仔细而专业地将头部伤口绑扎起来。接着处理肋部的骨折,用外科专用的支架固定肋骨。这一切做好之后,他悄悄地把薇琪叫出了山洞。

    “命现在看来是保住了,但是要恢复记忆恐怕……”医生叹了一口气,说。

    “要多久……”薇琪关切地问。

    “有可能几个月,也有可能几年,现在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医生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么到底是哪里伤了导致失忆呢?”

    “储存记忆的大脑颞叶受损,这很要命。很多人因此一辈子无法恢复记忆。不过幸运的是,这并不危及生命。另外,这种情况下,家人的呵护和唤醒很重要。你可以尽可能带他去一些过去到过的地方,去陪他做过去做过的事情。这样,是有可能帮他唤回记忆的。也许某一个点的回忆就能够帮助他恢复一个面,甚至是整个面的回忆。不过,最好还是要去福冈照一张X光片,看看脑部是否存在骨折。不过就我目前的观察来看,脑部头骨并未明显骨折。而且神主特别交代,说他暂时还是由你来照顾,而且要对外保密。既然如此,那么我会加强对他的观察和治疗。而且我会尽量选择小路,晚上过来,这样可以避人耳目。但是,现在就要拜托你对他勤加照顾,尤其是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一定不能让他乱动,要静静地卧床休息。最后,你仔细听我说……”医生严肃地说,医生认真交代了如何护理,如何喂食,几乎事无巨细地反复交代了一切。最后医生还让薇琪复述了他所讲的要点,直到他认为准确无误后,才放心地离开了山洞。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一周,福冈的警察三天两头前来调查。那个东京来的田中先生更是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但终究毫无收获,离开了黑岛。最难缠的是一个来自澳大利亚的人,薇琪为了让他离开黑岛,简直使尽了浑身解数。岛上的长老和居民们都守口如瓶,黑岛最终成功保守了这个秘密。邦德对此一无所知,不过他的身体状况逐渐恢复。薇琪有时候趁着夜色,带他出去散步。他们有时候也在海湾的沙滩上游泳。在这里,陪伴他们的只有可爱的“大卫”。在这悠闲的时光里,薇琪把黑岛的一切故事都讲给了邦德听。邦德听得很入神,不过一旦邦德问起岛外的情况,薇琪就故意搪塞,或者转移话题。她尽可能避免唤起邦德关于岛外世界的回忆。

    秋去冬来,美丽的海女们无法再出海,她们成群结队地在海滩上修补渔网,维修渔船,或者在山麓间做些栽种之类的农活。邦德已经回到铃木家的屋子居住,他做些木工,也帮忙做些其他奇奇怪怪的活,总之,他想让自己成为一个有用的人。除此之外,他也在向薇琪学说日语。他的目光慢慢变得有光芒,但是依旧显得那么深远和迷茫。每天晚上,他都被一些奇怪的梦惊醒。薇琪就像呵护孩子一样,轻轻怕打着邦德的后背,抱着他的头,静静地哄他入睡。薇琪温柔地在他耳边说:“亲爱的,你梦中那些白人、大都市、高楼大厦,那都是梦魇。这些梦魇是没有什么意义的,那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渐渐地,邦德习惯了岛上的生活,习惯了小小的木头和石头混筑的房子。无边的海洋就是他世界的全部。薇琪对邦德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不过,她从来不带邦德到南面的海岸线去。她现在最大的担心就是,一旦捕鱼季节来临,也就是5月左右,邦德就会重新出海,会看到黑岛对面的那面黑色的高墙。到时候,恐怕一切回忆都会如潮水般涌进邦德的大脑。这一切,是薇琪最不愿意看到的。但是,她能够做的,只是好好珍惜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至于以后,那还是听天由命吧。

    医生很奇怪,为什么邦德在恢复记忆方面,完全没有什么进展。他只能勉强接受这个事实,最后做出结论————邦德的记忆系统已经彻底崩坏,无法恢复记忆。又过了一阵子,他几乎找不到理由再来给邦德治疗了。因为从身体上,邦德已经是一个健康的人,除了记忆方面,邦德在各个方面都已经痊愈。

    纵然一切都朝着薇琪预想的方向前进,但仍然有一件事情,让薇琪觉得沮丧不已。其实从山洞里和邦德共度的第一个夜晚起,薇琪就已经与他的爱人同床共枕。可等邦德康复之后,回到铃木家,薇琪就一直在默默地等待,她在等待她的郎君献上浓情蜜意,完成爱情的升华。可是,邦德除了偶尔吻她,或者抓住她的手臂亲吻以外,似乎并没有其他反应。难道说,严重的伤势已经让他丧失了性能力吗?她也私下咨询了医生,但是医生说,这两者之间根本没有联系。更何况,只要身体恢复,各方面的机能都是会同步恢复的。不过,有一种可能性,就是由于记忆方面的丧失,她的郎君可能已经忘记该如何行人之大伦了。

    铃木薇琪是一个知道如何掌握自己幸福的人,她不愿意这样空等下去。她向家人宣布,她要搭乘前往福冈的游船去做些生意。可是一到福冈后,她就开始寻找当地的成人用品商店。她找到的这家商店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作“幸福商店”。在日本城镇中,这种“幸福商店”实在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薇琪蹑手蹑脚进了商店,柜台上一个长相淫邪的男人询问了薇琪的来意。薇琪羞羞答答地说明了来意,还在店里奇奇怪怪的商品上扫视,旋即又低下了头。那个花白胡子的老头仍旧面带笑容,这让薇琪很不舒服,但是她知道,这一刻,她还不能走。薇琪注意到,那些极具挑逗性和诱惑力的商品,其实不过是些滋补品和避孕药。这些东西真的帮助她吗?那个男人或许看穿了眼前这个美丽女孩的心事,狮子大开口地说:“你带够了钱吗?五千元!”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不过薇琪还是很肯定地回答道:“没问题!”只见店老板关上了店铺的大门,然后邀请薇琪到商店的里屋。

    店铺老板弯下腰,从凳子下面取出来一个小笼子,看起来有点像铁丝围成的老鼠笼。他把这个笼子放在凳子上,薇琪惊奇地发现笼子里竟然蹲着四只硕大的蟾蜍,蟾蜍的下面垫着一些苔藓。接着,老板又拿出一个金属装置,这个装置外面也是一个笼子,里面则是一个金属平台,金属片上通着电线。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把一只蟾蜍放到金属片上,然后取来一个汽车电瓶,将金属片上的电线接到电瓶上的正负极上。然后,他对着那只蟾蜍说了一些淫词艳语,就退到后面,开启了电瓶的开关。

    只见蟾蜍开始缓缓地颤抖,透过蟾蜍发红的神经,薇琪似乎能够看到那深处的愤怒。这个小家伙似乎知道,它的遭遇都是拜薇琪所赐。这个狠心的老板,俯下身子,看着那只颤抖的蟾蜍,他的眼神里透露出些许焦灼的光芒,突然,他搓了几下手,神情显得很满意。薇琪的目光转向那个金属笼子,才发现蟾蜍黏糊糊的皮肤上汗珠大小的黏性液体。说实话,有些恶心,但是那只蟾蜍显得很痛苦,这又让薇琪觉得有些愧疚和同情。店老板拿来一个调羹,把蟾蜍身上的汗珠收集到小玻璃瓶子里。过了一会儿,瓶子里已经有小半瓶透明的液体,薇琪不知道这有什么用。不过现在,只能相信这个老板了。店老板盖上那个小玻璃瓶,然后把它递给了薇琪。薇琪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个小瓶子,似乎对这个小东西充满了敬畏,好像她捧着的是名贵的珠宝。因为,这个小瓶子里,寄托着她爱的希望。店老板断开了电源,这时候的蟾蜍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安安静静地回到了那个铺着苔藓的笼子。这几个小家伙,不知道为他们狠心的老板赚了多少钱呢。

    店老板转向薇琪有点儿得意地说:“每次我向顾客出售这种神奇的宝贝时,我都会邀请他们亲眼看看这宝贝是怎么来的。因为我知道,你是很真诚的顾客,我必须对你负责。要是有人会觉得这玻璃瓶子里装的不过是些普通的清水,那不是砸我的招牌吗?凡事诚信第一,这是我们这间小店的宗旨,给人带来幸福!”说完,他又露出淫邪的微笑。确实,这么漂亮的小姐来买药,那真是太让人想入非非了。

    店老板可能觉得自己还可以兜售更多的东西,于是接着说:“但是,你现在看到的只是我众多宝贝中的一种。这个叫作蛤蟆汗,是货真价实的催情圣物。它的获得主要是通过给蟾蜍加以电流刺激,然后由蟾蜍分泌出来。不过你不用担心那些小家伙,他们只是暂时有点儿不舒服,过一会儿就好了。而且,它分泌的残液可以让苍蝇和蟋蟀好好享用一顿呢。现在,”他走到一个柜子旁,拿出一个小小的药片盒,“这是干壁虎粉。可别小瞧这个东西,把它和蛤蟆汗配合使用,添进你爱人的晚饭里,就能发挥出无穷的效力,确保万无一失。他的整个的身心都会被催动。当然了,如果你再出一千元,我还能给你一本秘籍,枕边秘籍。这可是房中术中最畅销的版本呢。”

    “什么是枕边秘籍呢?”薇琪一脸迷惑地问。

    只见那个老板回到柜子前,拿出了一本装帧拙劣、印刷粗糙的书,书的封面是白色的。薇琪打开这本书,马上用手捂住嘴巴,发出惊呼。她很生气,这简直就是肮脏的玩意儿。不过薇琪是个有教养的姑娘,更何况她现在本来就是想找到情趣妙药。为了看这本书到底有没有增添情趣的作用,她继续翻看了下去。薇琪逐渐意识到,老板并没有骗她。因为医生说过,她的爱人可能已经忘了如何行房事,那么这本书或许真的可以派上用场。因为里面除了不堪入目的赤裸裸的图片外,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

    “很好,我要了!”薇琪大胆地说。

    她把书递给老板,然后说:“把我要的东西都给我包起来吧。”然后,她拿出钱包,付了钱。

    走出里面的房间,店老板把包袱给了薇琪,深深地鞠了一躬。薇琪简直不想再看到那邪恶的眼神,所以只是敷衍地鞠了一躬,然后就冲出了店门,来到了大街上。她似乎惊魂未定,因为她好像刚刚和魔鬼签了一份契约。但是当她搭乘邮船回黑岛的时候,她的心里充满了兴奋和快乐,她双手抱着自己的手臂,心里想着如何解释这本书的由来。这真是快乐的小烦恼。

    就在邮船接近黑岛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夕阳下,邦德正在码头上焦急地等待着自己的爱人。因为,这是薇琪第一次离开他这么久。这一整天,他都在苦苦地思念着自己的爱人。他们手挽着手,愉快地交谈着今天发生的事情。他们穿过了沙滩,走在晾晒着渔网和渔船的海岸线上,无比惬意。但是,人们的微笑似乎不是打招呼式的,而是一种审视和疑惑。因为神主不是说过那个外国英雄已经不在了。不过在这里,神主的法令就是最后的真相,谁也不会辩驳。

    回到家里,薇琪开开心心地为邦德准备好了可口的晚餐,其中最好吃的一道菜是当地有名的焖牛肉。这种开荤的日子可是很少见的,因为黑岛上的肉食很少。但是薇琪心里清楚,这丰盛的晚宴,还加进了从福冈带回来的神秘的佐料。她不确定自己的爱人会不会有所反应,她不知道今晚是否能够获得机会,她只记得自己用颤颤巍巍的双手,把那包粉末和那小瓶液体放进了菜肴里,然后心里充满了期待。她把那些药搅拌得很均匀,邦德并没有吃出什么异味。在榻榻米上,她看着邦德吃完了最后一口饭,然后坐着休息。

    她的眼神一直盯着邦德,邦德只是一个劲地夸赞薇琪的厨艺,然后喝了点茶,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丝毫没注意到薇琪期盼而害怕的眼神。晚上,邦德照例在睡觉前干些修补渔网或鱼线的工作。薇琪则帮妈妈打扫屋子,洗洗涮涮。不过,薇琪的心里早已经飞到了邦德那里。

    薇琪干完家务后仔仔细细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然后化了妆,弄得漂漂亮亮的。她的心里,就像一只被捕获的小鸟,七上八下。她慢慢地靠近邦德。

    邦德已经发现了那本枕边秘籍,大笑着问:“薇琪,你到底是从哪里弄来这东西的?”

    薇琪咯咯地笑着说:“你说这个啊,我忘了告诉你了。一些该死的男人在我逛街的时候向我兜售的。他们强塞给我,你知道那时候天色很晚了,我为了摆脱他们的纠缠,就买了一本。我们把这种书称为枕边秘籍,是爱侣们常常使用的情趣用书。你看了没有,里面的图片刺激吗?”

    邦德脱掉衣服,走向地板的蒲团。他意乱情迷地说:“薇琪,我的天使,快把衣服脱掉,让我们从第一页开始吧!”

    冬去春来,海人又开始忙碌起来。现在,铃木薇琪又同往常一样,光着身子跳进水里捕捉鲍鱼。不同的是,邦德也会跳入水中,而不是只知道划桨。同样一起入水的,还有那只可爱的大卫。就在此时,樱花也盛开了,雪白的樱花圣洁而美丽,将渔村染成了一个雪国。薇琪在想,什么时候向邦德坦白呢?她的肚子里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他会因此而正式和自己结婚吗?

    突然有一天,就在他们去海湾的时候,邦德显得心事重重。薇琪准备解开缆绳,把船推入海面,但是邦德却表示自己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和她谈一谈。薇琪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她拉着邦德的手,坐在海面的岩石上。她静静地等待邦德的话。

    邦德从口袋里拿出了几张皱皱巴巴的纸,将它们递给了铃木薇琪。薇琪的身子微微地颤抖,她知道,该来的终于还是会来到。那是一张报纸的一部分,应该是从卫生间的手纸篮子里拣出来的。其实,平常的时候,这些报纸薇琪都会小心整理,然后把其中带有英文的部分撕掉去。不过百密一疏,邦德还是得到了这一小角报纸。

    邦德指着那张皱巴巴的纸说:“薇琪,符拉迪沃斯托克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我总感觉这个单词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依稀记得这应该是和一个超级大国家有关联。我想这个国家是不是叫作苏联,我说的对吗?”

    铃木薇琪想起了她在神主面前的誓言,也许是时候让邦德知道他自己的过去了。她将脸伏在自己的手臂上,说:“是的,太郎,你说得没错!”

    邦德握紧拳头,挤了挤眼睛,然后从嘴角挤出了一串话:“我有种感觉,就是我和这个苏联还有很多事情没有结束。我的过去应该和这个地方有莫大的联系。这一切可能吗?我多么渴望能够弄清楚自己到底从哪里来。在我来黑岛之前,我在哪里?你能帮助我吗,亲爱的薇琪?”

    薇琪把手从自己的脸上拿开,她的眼角挂着泪痕,不过她还是面带微笑说:“是的,我会帮助你,亲爱的!”她的语气是如此淡定,如此平静。

    “那么我必须到符拉迪沃斯托克走一趟。也许在那里,能够唤起我更多的回忆。也许从那里,我可以回到我来的地方,回到从前的世界!”

    “亲爱的,明天你就出发吧,你可以搭乘邮船前往福冈。我会给你足够的旅费,你可以从福冈坐火车去东京,然后从北海道到库页岛。从那里你一定能够前往符拉迪沃斯托克。我会告诉你具体的路线和方向。不过库页岛港口是一个巨大的港口,你一定要多加小心,照顾好自己。而且苏联可不友善。”

    “我想,他们还不至于伤害一个黑岛的普通渔民吧。”

    薇琪的心都要碎了,她哽咽着说不出话。她站起身,缓缓地向自己的渔船走去。她把船推进了海里,荡起了层层涟漪。她在那里等待,她坐在常坐的桨旁边,因为邦德划船的时候会用双腿夹住她,然后他们会开心地出海。从来都是这样,今天薇琪也不想例外。但是明天,明天呢?薇琪不想去想明天……

    詹姆斯·邦德解开桨,大卫发出尖锐的叫声,这只可爱的鹭鸶或许看出了主人的心事,在船板上悠悠地爬行着。然后,它有点儿高傲地蹲在船头,似乎在审视着一切。邦德计算着距离,然后加快了划桨的速度。

    薇琪看着邦德的眼睛,露出甜蜜的微笑,朝霞映在邦德的背上。诚如詹姆斯·邦德所说,今天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一如往常————万里无云!

    也许明天……

    蔷薇花下的阴谋

    一辆BSAM 20摩托车,时速达70英里,在路上轰隆隆不停地骚动着。一路上,人跟车都在疾驰,唯一不变的是黑色橡胶护目镜后的那双眼睛,始终如燧石般坚定。护目镜保护之下,他的双眼密切注视着前方的路,深沉、坚毅的瞳孔如同枪管里的枪眼一般空洞而冷酷无情。迎面而来的风吹打着他的脸庞,把他的嘴巴吹得咧开扭成了方形,里头露出了如墓石般的大方牙和两排泛白的牙龈。两边脸颊被风吹得鼓起了两个小包,在微微晃动着。头盔下的脸庞还在被风吹打着,脸庞下左右两边握着车把的手戴着黑色手套,不时拧动车把控制着车速,看起来倒像是巨型野兽的爪子正准备发动攻击。

    摩托车上的男人穿着皇家通信部队通信兵的制服,车子是橄榄绿的,车上的阀门跟汽化器经过特别改装,为了提速而把挡板消音器撤下,这完全是一辆标准的英国军队用车。男人以及他的装备都可表明他皇家通信兵的身份。然而油箱上,子弹上满膛的鲁格尔手枪却显得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这是五月的一个早晨,七点钟。通往森林的平坦大道死寂般宁静,在蒙蒙春雾中有微光闪烁。道路两旁一棵棵粗大的橡树有序地排开来,林中地上铺了层层苔藓,还有蔓延满地的鲜花,颇具凡尔赛和圣日耳曼风格的皇家森林如梦幻般的绰约风姿。这条路是D98号公路,是一条服务于圣日耳曼当地交通系统的二级公路,这辆摩托车刚刚通过巴黎-莫奈高速公路下的隧道,向北驶了进来,朝圣日耳曼方向驶去。巴黎-莫奈高速公路上总是有不同的车子风驰电掣般驶往巴黎,可此刻这条路上,摩托车手的视线范围内一辆车也没有,除了前方大概半英里处,依稀可以辨别出的另一个皇家通信兵。前方的男子看上去更年轻,身材更修长,他惬意地靠在他的摩托车上,时速保持在40英里左右,不慌不忙地享受着这个清晨。不早不晚,时间把握得刚刚好,他心情畅快,感叹天气晴朗风光也好。想着一个小时后就能返回总部好好享用早餐了,到时的鸡蛋是要煎还是炒呢?

    距离前方的摩托车还有500码[1],400码,300码,200码,100码,两车越来越近了。这时处于后方的车手把时速减缓到40英里向前驶去。他抬起右手,用牙齿摘下了手套,把手套塞进他的束腰外衣里,再往下探,从油箱顶部拔出他的枪。

    现在前方的通信兵可以从后视镜清楚地看到后面的身影了,他猛地转头,惊奇地发现早上这个时间点居然还有另一个同行出现。他想那或许是美国或法国宪兵吧,又或许是来自北约八国的任意一个服务于欧洲盟军最高司令部的成员。但很快他便认出对方的那身制服正是皇家部队的,惊讶之余他又感到欣喜万分,猜想着会是哪个家伙。他兴奋地伸出右手挥动拇指向对方示意,同时把车子的时速减缓到30英里,等待后方人员赶上并驾齐驱。他一边看着路前方,一边瞥向后视镜里那个逐渐靠近自己的人影,同时脑海里迅速把最高司令部下属特别行动运输部的英国通信兵都想了一遍。艾博特、锡德、威利……或许是威利,看那副同样粗壮的身板,定是他。好家伙!那家伙常在餐厅里自顾自开荤,取笑那个老是板着脸的女人。露莉丝、伊莉丝、莉丝,他在餐厅里嘴里嚷嚷着的那个女人叫什么莉丝来着?

    后方持枪的男人已经减速,现在距离前方人员只有50码了。尽管仍吹着风,他的脸庞却恢复常态,看得出线条硬朗、挺立,像是斯拉夫人的轮廓。那双空洞的黑色眼睛中闪着怒光。双方距离只有40码、30码了。这时年轻的通信兵前方,一只喜鹊从森林飞出,冒冒失失地飞过公路跌跌撞撞地向路边的一块道路指示牌蹿去,随后消失在指示牌后的灌木丛里。而此时距离圣日耳曼还有一英里。青年男子看到此景,不高兴地抿了下嘴唇。常听说“喜鹊单只没好事”,为了打破这个不吉利,他滑稽地伸出一根手指敬了个礼来凑数。

    这时在他身后20码处的男人,双手已经离开车把,举起鲁格尔枪,左手臂稳稳地托住手枪,右手扣动扳机射出一颗子弹。

    年轻男子双手瞬间失控离开车把,捂住中了枪的脊椎。他的摩托车也顿时急速转向,跃过路边的一条窄沟,随即撞入一块长满野草及百合花的山谷里。摩托车的后车轮还不停地转动,发出刺耳的声音,随后车子慢慢朝上翻起,往后一倒压在了骑兵的尸体上。BSAM摩托车残喘地咳嗽了几下,车轮仍旧在滚动,摩擦着男子的尸体,撕扯着他的衣服,最后车子慢慢地停了下来,静静地躺在那片花丛中。

    杀手掉头,把车子驶入路边后才停下。他踩下撑脚架,把车子架起固定,然后走到树下的野花丛中。他跪在死者旁,粗暴地扒开死者眼皮检查瞳孔,以确认对方已经死去。又硬生生地从死者身上扯下那只黑色皮质的公文包,扒开对方的外衣,从里面翻出一只破旧的皮夹子。最后他还猛拽下死者左手腕上的一只廉价手表,表上的铝合金手链顿时啪地断成两截。随后他站起来,把公文包挎在一边肩上。把钱包和手表在上衣口袋藏好后,他侧耳倾听四周的动静。四处仍旧安静,只有树木沙沙的声音和那辆撞毁的摩托车上传来的金属撞击的嘀嗒声。杀手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公路,湿而柔软的泥地、苔藓上铺满了叶子,他走得很慢、很轻,特意拖着脚步用叶子把轮胎的痕迹铺上。他还花了些工夫在那条窄沟以及草坪边缘上,以掩盖刚刚车祸现场的痕迹。他回到他的摩托车旁,回头看了眼山谷里的百合花丛,那里一切如初。干得不错!这地方大概只有警犬才能嗅到些什么了,何况整整有10英里的路,他们要找到这儿也要花上好些个小时,或许几天————有足够长的时间处理后续的事了。执行这样的任务最重要的是要保证足够安全。其实刚才他大可在距离死者40码的地方进行射杀,但他宁愿选择再走一段路到20码处。而带走死者身上的手表跟钱夹子更是个极聪明的掩护————相当专业的手法。

    他对自己的表现十分满意,带着愉悦的心情,轻抬摩托车,踢开撑脚架,灵活地跳上车,然后脚踩踏板启动车子。为防留下车子滑行的痕迹,他没有推车,而是慢慢加速回到了公路上。很快车速又回到了70英里,大风再次把他的脸吹得鼓起,像个空心大萝卜。

    凶案地,森林四周,刚刚凝重压抑得无法呼吸的氛围渐渐消散,慢慢地又重新呼吸起来。

    詹姆斯·邦德在富格享受着晚上的第一杯酒,酒纯度不高,没有什么酒劲。如同在法国咖啡店,一个人是没办法喝个痛快的,要痛快的话还是得到酒吧里头。他看了看外面的街道,倒没有看到可以畅饮伏特加,或威士忌,或杜松子酒的地方。来杯气泡水[2]喝着倒痛快,但味道一般,也就只能让人喝醉而已。能在午宴前喝一夸脱香槟酒或香槟橘子酒是很好的事,但在晚上就会一杯接着另一杯,最终一瓶寡淡无味的香槟会让你整个晚上都不太舒服。法国绿茴香酒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但那玩意儿只适合聚会时喝,而且不管怎么样,邦德是不喜欢那玩意儿的,里头的干草味会勾起他儿时的记忆。不,在咖啡馆,你不得不忍受菜单上那些毫无刺激性的乏味饮料,而邦德总是选择喝同一款美式鸡尾酒,做法简单,通常是烈酒金巴利或沁扎诺酒,然后切一大片柠檬,再兑上苏打水。至于苏打水,他向来要求用毕雷矿泉水[3],在他看来加入优质苏打水是改善一杯劣质饮品的最经济有效的方法。

    邦德在巴黎的时候,总是一成不变地要到那么几个地方去。他会住进特米诺斯诺德酒店,之所以喜欢这样的火车站旅社,是因为这些地方大多便宜实惠,便于藏匿又不引人注意。然后他要到和平、圆厅或罗姆咖啡馆吃午餐,那里的食物优质美味,他也可以自娱自乐,独自坐在那里观察过往的人们。倘若他想要喝个痛快,他就会到哈里酒吧,因为那儿酒味醇正,也因为那儿有他16岁初次闯荡巴黎的回忆。那时他在《大陆每日邮报》上看到哈里酒吧的广告,照着广告上说的那样,他告诉出租车司机“Sank Roo Doe Noo”[4]。生命中最难忘的一夜就在那里开始,然而那个夜晚却以失落告终,与此同时,失去的几乎还有他的童贞与钱包。至于晚餐,邦德会到一些好的餐厅,如维富、卡里顿、卢卡斯·卡尔东餐馆或金猪客栈之类的。米其林指南或其他的杂志广告或许会大肆推荐到银塔美食、马克西姆之类的高档餐厅,但邦德认为他选中的这些至少比较经济,而且菜式也正合他的口味。而晚饭后,他通常会选择前往皮加勒广场逛逛,去看看会有什么艳遇。但通常什么也不会发生,然后他便独自穿过巴黎区回旅馆睡觉。

    今晚,邦德打算除旧布新,给自己找点新鲜刺激。在上一次奥地利和匈牙利边境的任务失败后,他现在途经巴黎准备回国。任务事关驱赶某个匈牙利人出境。那时邦德奉命越过军情五处直接指挥维也纳情报站的人员处理此项任务,为此他专程从伦敦出发。然而到了那儿,维也纳情报站里的人却不待见他。他就知道这里头定然存在一些误会,想必是有人从中作梗。结果那个匈牙利人在边境的布雷区送了性命。案子最后只能提交给军事调查法庭审讯裁决了。邦德次日便要返回伦敦总部提交他的报告。一想到这些他就感到万分沮丧。今天的天气这么好,好得几乎使你相信巴黎就是个美丽又有趣的地方,然而在邦德眼里它向来不是,不过现在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多给这座城市一次机会。今晚他会以某种方式结识一个女人,一个真正有魅力的女人,然后他会邀请她到闹市的阿尔梅农维拉酒店之类的如梦如幻的浪漫地方共进晚餐。为了让她不要老想着钱(这种情况肯定会出现的),他会尽快地给她5万法郎。他会对她说:“我打算叫你杜南昕,或者是索兰,这个名字正好适合我的心情以及这个夜晚。我们从前就认识了,那时我窘迫困顿,你却仗义地借给了我一笔钱。现在我把钱还你,然后我们要好好聊聊,告诉彼此一年前在圣特鲁佩斯分别后都经历了些什么。同时,这份是餐单,这份是红酒单,你可一定要选些能让你吃着高兴之余还能长点肉的。”那时她定会什么也不想,放松下来,笑着对邦德说:“不过,詹姆斯,我可不想胖起来呢。”《巴黎之春》[5]的浪漫神话将从这里开始谱写,邦德会保持清醒,把所有兴致都放在女孩以及她的故事上。但是,倘若最后这个晚上,“巴黎美好时光”的古老神话繁华一场过后什么也没有留下,那也定不是邦德的错,他也只是听天由命罢了。

    坐在富格,邦德等待着他的美式鸡尾酒,对自己脑海里狂暴的想法,心满意足地笑了。他知道他是唯一一个时常幻想着可以给这座城市最后一击,使其最终幻灭的人。确实,自战争以来他就真心不喜欢这座城市。自1945年后,只要在巴黎,他就没有一天舒畅过。并不是因为这座城市出卖了自己,实际上很多城市都已经这样做了,而是因为这座城市的灵魂已经不在,早已卖给了来来往往的游客,卖给了俄罗斯人、罗马尼亚人和保加利亚人,卖给了逐渐统治着它的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当然,也卖给了德国人。看看这里的人们,从他们眼里你看到的都是郁郁寡欢、羡慕嫉妒以及羞愧得无地自容的神色。至于建筑艺术,邦德瞥了一眼外头,街道上黑压压的一片,车马如龙,络绎不绝,一副暗无天日的景象。巴黎每个角落都跟香榭丽舍大街一个样,死板地复制仿照。你若想好好看清这个城市,只能抓紧早上5点至7点这段时间。否则,7点一过,整座城市就会被雷鸣般的黑色金属噪音所吞没,所有辉煌建筑、宽敞空间、林荫大道都被笼罩在其下。

    服务生把托盘哗啦啦地往大理石桌上一放,单手把开瓶器往毕雷矿泉水瓶盖上一套,熟练地迅猛一拉(如此熟练的技巧连邦德也望尘莫及),砰一声,瓶盖就这样脱开瓶身。随后他抽走冰桶下的账单看了眼,向客人机械地重复道:“先生,齐全了。”便迈开脚步迅速离开。邦德把冰块放入饮品中,往里头倒满苏打水后,深深地呷了一口,往椅背一靠,点了一支劳伦斯香烟。他在感叹今晚又是倒霉的一夜。尽管他满怀期待可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找到一个他喜欢的女人,然而至今为止出现的女人大多打扮光鲜,却姿色平庸。那些女人大多经不住细看,仔细留意便会发现在你面前的其实是个肥胖、满脸油光、皮肤粗糙的法国中产阶级女人。在那顶俏皮的天鹅绒贝雷帽下的一头金发,实际上发根是褐色的,摸上去跟摸着钢丝一个样。她们薄荷味的呼吸也掩盖不了午餐时的一股大蒜味。那双看上去极具诱惑力的双手有可能刚刚煞费苦心地给一堆杂乱无章的电线与橡胶搭着支架。或许她会自称来自法国里尔,然后打探你是否来自美国。然后,邦德苦笑一番,没准儿,她,又或许那个靠她养活的小偷还会伺机偷走你的钱包。可不能重蹈覆辙!他要回去了。也差不多了,就这样吧。好,回到那鬼地方一个人待着吧!

    这时外头不远处的大道上,一辆黑色、破旧的法国标致403猛地从车流中冲出,强行穿过车流截入内侧线上的车道,硬生生地靠在了狭窄车道一旁。如同往常一般,道路上的刹车声、鸣响声和人们的叫喊声顿时此起彼伏。现在整条道路几乎都动弹不得,一个女人从车中走出,任由这交通现场自己慢慢疏通,她无暇顾及,快速朝着人行道走去。邦德一下子挺直了腰板。是她了,一个魅力十足的女人,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她身材高挑,尽管整个身子都藏在轻便雨衣下,但她走动的姿势,她端庄的姿态,都可证明她风姿绰约。方才经过一轮激烈的驾驶,她精神饱满,一副大无畏的模样,然而现在她却抿着嘴显得有些不耐烦。只见她斜插入人行道,推开拥挤的人潮往邦德的方向走去,眼里全是焦急与不安。

    邦德仔细地打量着她,只见她经过一排排桌子,来到了走廊上。想必没希望了,显然她是过来跟某人,准是跟她的爱人约会,现在她定是迟到了,才会这么匆忙。没错,她就是那种名花有主、可望不可即的女人。走了什么狗屎运,她就站在那个戴着俏皮贝雷帽、披着长长金发的女人旁!她正直直地盯着他,而且她在笑!

    邦德还没来得及恢复镇定,那个女人已经走到他桌子前,抽出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她的神情不再紧绷,整个人都放松了。她看着他一脸震惊的样子,笑着说:“很抱歉我迟到了,不过恐怕我们得立马离开这儿了。办公室那边让你过去一趟。”她低声加了一句,“急速下潜。”

    邦德立马清醒过来。不管她是谁,定是“组织”派过来的。“急速下潜”是秘密情报局从潜艇部门借来的一句行话。这意味着情况不妙,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邦德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硬币扔在账单上,说了声:“好,走吧。”然后起身跟着她穿过一排排桌子,走到她的车旁。车子仍旧很碍眼地停在马路的内侧线上,阻塞着交通,而且随时都会有警察过来查处。在人们愤怒的注视下,他们匆忙上了车。女人离开时车子还没熄火,现在她瞬间用力踩下油门,一溜烟地驶上马路。

    在车里,邦德欣赏着她的侧颜,白皙的皮肤像天鹅绒般柔滑,一头金色的头发,从发根到发梢都如丝般柔顺。他问道:“你从哪里来的?发生什么事了?”

    她双眼仍旧注视着路面,说:“我从情报站来。目前是二级助理,工作代号765,名字是玛丽·安·拉塞尔。我也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我只知道是总部的急电,由M局长亲自给站长的密电,十万火急。他说要立马联系到你,还表示需要的话可以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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