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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赛小说 www.jsxs.net,最快更新简单的谋杀艺术最新章节!

 她瞪大眼睛看着他,之前抓着他的手臂的手张开了,手指僵直、使劲往后弯曲。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我?约翰……噢,求求你,不要……”

    德鲁斯轻声说:“蜜糖,去穿大衣,打扮得漂亮点儿。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出门了。”

    她摇摇晃晃地从他身边走过。他轻轻抓着她的胳膊,一会儿后几乎是耳语道:“你没有出卖我吧,弗朗辛?”

    她回头愣愣地看着他眼里的痛苦神色,喉咙里发出粗哑的声音,然后晃开她的胳膊,快速走进卧室。

    过了一会儿,德鲁斯眼里的痛苦神色消失了,冷酷的微笑重新回到嘴角上。

    7

    德鲁斯半闭着眼睛,看着庄家的手指在桌子上往后滑,停在桌沿上————它们都是圆润、灵巧的手指,优雅的手指。德鲁斯抬起头,看着庄家的脸。他是个秃头的人,看不出年纪,长着沉静的蓝眼睛。他的头上根本没有毛发,一根都没有。

    德鲁斯又低头看着庄家的手,他的右手在桌沿上微微挪动了一点儿。庄家褐色的丝绒外套————剪裁得像晚礼服————的袖扣抵在桌沿上。德鲁斯的嘴角又浮起一丝冷冷的微笑。

    他在红色上押了三个蓝色的筹码。滚球停在“黑2”上,庄家向另外四个玩家中的两个人付了筹码。

    德鲁斯把五个蓝色的筹码往前推,放在红方块上,然后将头偏向左边,看着一个身材魁梧的金发青年把三个红色的筹码放在“0”上面。

    德鲁斯舔舔嘴唇,将头偏得更厉害了,看着一个相当小的房间的一边。弗朗辛·利坐在沙发上,背对着墙,将头靠在上面。

    “宝贝,我看我要赢了。”德鲁斯对她说,“我会赢的。”

    弗朗辛·利眨眨眼睛,抬起头,伸手去拿前面低矮的圆桌上的酒杯。

    她啜着酒,盯着地板,没有吭声。

    德鲁斯又看看金发青年。另外三个人已经下了注。庄家看起来不耐烦了,但不失警惕。

    德鲁斯说:“为什么每次我赌红色,你就赌‘0’,我睹黑色,你就赌两个‘0’?”

    金发青年微笑着耸耸肩,没有回答。

    德鲁斯把手放在牌桌上,轻声说:“老兄,我在问你问题呢!”

    “也许我是杰西·利弗摩尔 [1] ,”金发青年咕哝道,“我喜欢卖空。”

    另外有一个人不悦地说:“在搞什么鬼————慢动作吗?”

    “各位,请出手吧!”庄家说。

    德鲁斯看着他,说:“开始吧!”

    庄家用左手转动轮盘,又用同一只手反方向掷出滚球,将右手搁在桌沿上。

    滚球停在“黑28”上、“0”的旁边。金发青年笑了笑,说:“很接近,很接近。”

    德鲁斯看看他的筹码,将它们小心地堆起来,说:“我输了六千块了,有点儿麻烦,不过这里还有不少钱。谁在经营这家敲竹杠的赌场呢?”

    庄家露出一个微笑,直直地盯着德鲁斯的眼睛,轻声问道:“你刚才是说敲竹杠的赌场?”

    德鲁斯点点头,根本懒得回答。

    “我听到你说敲竹杠的赌场。”庄家说,他踏出一步,重心前移。

    先前参赌的三个人赶紧捞起筹码,走到房间角落里的小吧台处。他们点了酒,背靠着吧台旁边的墙,注视着德鲁斯和庄家。金发青年泰然自若,讥讽地对德鲁斯笑笑。

    “哎哟,”他意味深长地说,“瞧瞧你的态度。”

    弗朗辛·利喝完酒后又把头靠在墙上,将目光投向德鲁斯,眼睛透过长长的睫毛瞄着他。

    过了一会儿,一扇木门打开了,一个块头非常大、蓄着黑色的八字胡、眉毛浓黑的人走进来。庄家看看他,又看看德鲁斯,他的目光表明了目标所在。

    “是的,我想他刚才说了敲竹杠的赌场。”他冷冷地重复道。

    大块头快步走到德鲁斯的手肘边,用自己的手肘碰碰他。

    “出去。”他不动声色地说。

    金发青年咧着嘴,把手放进深灰色的西装口袋。大块头没有留意他。

    德鲁斯看着桌子对面的庄家说:“我要拿回我的六千块,今天的事情才算结束。”

    “出去。”大块头不耐烦地说,一边用手肘戳着德鲁斯的身体一侧。

    秃头庄家礼貌地笑笑。

    “你————”大块头对德鲁斯说,“你不会想动粗吧?”

    德鲁斯带着讥讽的惊讶表情看着他。

    “好吧,好吧,好一个自大狂。”他轻声说,“尼基,拿下他。”

    金发青年从口袋里掏出右手一挥。在白花花的灯光下,只见一个又黑又亮的东西打在大块头的后脑勺上,发出轻轻的砰的一声。大块头伸手去抓德鲁斯,德鲁斯迅速闪开,从腋下抽出枪来。大块头抓着轮盘赌桌的边缘,重重地摔在地板上。

    弗朗辛·利站起来,惊呼一声。

    金发青年往旁边一跃,转了一圈,看着酒保。酒保把手放在吧台上。先前参与赌轮盘的那三个人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可是没有动。

    德鲁斯说:“尼基,他右边衣袖上中间的那粒扣子,我想是铜的。”

    “嗯。”金发青年绕到桌子一端,把枪放回口袋,然后走近庄家,抓住他右边衣袖上三粒扣子的中间那粒使劲一扯,扯了两下才将它扯下来,这时一根细电线跟着伸出了袖子。

    “没错。”金发青年轻松地说,一边放下了庄家的胳膊。

    “我要拿回我的六千块,”德鲁斯说,“然后我们再去找你们的老板谈谈。”

    庄家缓缓地点点头,伸手去拿轮盘赌桌上堆得高高的筹码。

    地板上的大块头没有动弹。金发青年把右手伸到后面,从腰带里面掏出一支点四五口径的自动手枪。

    枪在他手里转了一圈。他愉快地朝众人笑了笑。

    注释

    [1] 杰西·利弗摩尔(Jesse Livermore,1877——1940),美国著名的投机商。

    8

    他们沿着可以俯瞰餐厅和舞池的回廊往前走。一个摇摆着柔软的身躯的乐队正在演奏热闹的爵士乐。食物、汗水的气味和烟雾伴随着乐声一起往上飘荡。回廊很高,下面的情景在那儿看来就像一个图案,就像通过照相机的镜头看到的景象。

    秃头庄家打开回廊角落里的一扇门,头也没回地走了进去。被德鲁斯称为尼基的金发青年跟在他后面,然后才是德鲁斯和弗朗辛·利。

    前面是一条短短的过道,天花板上有一盏清冷的灯,尽头的门好像是上了漆的金属门。庄家伸出一根圆润的手指按了按旁边的门铃,打着特别的暗号。一个吱吱声响起,好像电动门开启的声音。庄家的手在边缘处一推,打开了门。

    里面是一个舒服的房间,休息兼办公两用。右边有一个火炉和一张绿色的皮沙发正对着门。坐在沙发上的人放下报纸,抬起头,脸色突然发青。他个子很小,圆圆的脑袋,圆圆的黑脸,都是紧绷绷的。黑色的小眼睛暗淡无光,好像黑色的纽扣。

    房间中央有一张方方正正的大书桌,一个非常高的人站在一端,手里拿着鸡尾酒混合器。他缓缓转过头来,看着身后走进来的四个人,手继续有节奏地摇晃着鸡尾酒混合器。他的脸是往里凹的,眼睛深陷,皮肤松弛、发灰,短短的红头发没有光泽、也没有分发线,左边的脸颊上有一个剪刀形状的小疤痕。

    高个子放下鸡尾酒混合器,转过身来,盯着庄家。坐在沙发上的人没有动,但他的安静隐藏着紧张。

    庄家说:“我想这是抢劫,我没办法。他们制服了大乔治。”

    金发青年愉快地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他那支点四五口径的手枪,指着地板。

    “他说这是抢劫,”他说,“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德鲁斯关上沉沉的门。弗朗辛·利从他身边挪开,走向房间远离炉火的一边。他没看她。坐在沙发上的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然后扫过每一个人。

    德鲁斯平静地说:“那个高的叫扎帕蒂,小个子的叫莫普斯·帕里西。”

    金发青年走到一旁,留下庄家独自站在房间中央。点四五口径的枪看住了坐在沙发上的人。

    “没错,我是扎帕蒂。”高个子说。他好奇地看了德鲁斯一会儿。

    然后,他转回身去,又拿起鸡尾酒混合器,拔开塞子,将酒倒在一个浅玻璃杯里。他喝下玻璃杯里的酒,用一条绿色的手帕擦擦嘴,接着非常谨慎地把手帕放回胸前的口袋,露出手帕的一角。

    德鲁斯挤出一个冷酷的微笑,用食指摸摸左边的眉梢。他的右手放在外套口袋里。

    “尼基和我做了个小小的表演,”他说,“这样万一我们进来见你们时,声音变得太大,外面的人就有话可说了。”

    “听起来很有意思。”扎帕蒂赞同道,“你们为什么要见我?”

    “谈谈你让别人坐的瓦斯车。”德鲁斯说。

    沙发上的人突然动了一下,一只手从腿上跳开,好像被蜇了一下似的。金发青年说:“不要……还是要呢,帕里西先生?这只是滋味的问题。”

    帕里西又安静下来,他的手缩回又粗又短的大腿上。

    扎帕蒂微微睁大了眼睛:“瓦斯车?”他的语气有些迷惑。

    德鲁斯往前走到房间中央,站在庄家旁边。他的灰眼睛很镇定,不过他紧绷的脸疲惫不堪,不再年轻。

    他说:“也许是有人把事情推到你身上,扎帕蒂,但我可不这么想。我说的是蓝色林肯车,车牌号码是五A六,前座上摆了一罐内华达瓦斯。你知道的,扎帕蒂,那是我们州用来解决杀手用的。”

    扎帕蒂咽了口口水,大大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噘起嘴唇,然后将它们缩回去抵着牙齿,之后又噘起嘴唇。

    沙发上的人大笑起来,似乎很得意。

    房间里突然响起了一个严厉的不知来自何人的声音:“金发的,把枪丢掉。其余的人举起手来。”德鲁斯往前看向桌子后面的墙上一扇打开的门。一支枪从门缝里伸出来,还有一只手,可是脸和躯体没有露出来。房间里的光线照亮了那只手和那支枪。

    枪好像直指着弗朗辛·利。德鲁斯说:“好吧!”他说着就赶紧举起了空空的手。

    金发青年说:“那应该是大乔治————好啦,我们都照做啦。”他张开手,让点四五口径的手枪掉在前面的地板上。

    帕里西敏捷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从腋下拿出一支枪。扎帕蒂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支左轮手枪,对着那扇木门说:“出去,不要进来。”

    门咔嚓一声关上了。扎帕蒂朝秃头庄家偏偏头,后者从走进房间到现在好像一直都是纹丝不动。

    “路易,回去工作,多赢点儿。”

    庄家点点头,转过身,离开了房间,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弗朗辛·利傻傻地笑起来,一边举起手拉起披肩的衣领裹住脖子,好像屋内很冷,可是这里没有窗户,火炉把房间烤得很暖和。

    帕里西吹了一声口哨,快步走到德鲁斯前面,用枪指着德鲁斯的脸,把他的头往后一推,然后用左手摸摸德鲁斯的口袋,搜出一支科尔特手枪,接着又摸摸他的腋下、臀部,最后又回到他的前面。

    他退后一点儿,拿起枪托砸在德鲁斯的脸颊上。德鲁斯站得四平八稳,只是坚硬的金属打在脸上时,他的头往旁边偏了一下。

    帕里西在同一个地方又砸了一下,鲜血从德鲁斯的脸颊上缓缓地流下。他的头晃了一下,膝盖开始发软,紧接着便缓缓地往下跌,左手撑在地板上,不停地摇头。他蜷曲着身体,双腿压在身体下面,右手不听使唤地在左脚边摇晃。

    扎帕蒂说:“够了,莫普斯,别跟吸血鬼似的。我们还要听听这些人的说法。”

    弗朗辛·利又大笑起来,显得相当愚蠢。她一手扶着墙,不停地晃动。

    帕里西深深吸了口气,从德鲁斯身旁退后,圆圆的黑脸上挂着快乐的笑容。

    他说:“这一天我等了很久了。”

    当他倒退到德鲁斯前面六英尺远的地方时,一个发出幽暗的亮光的小东西好像滑出了德鲁斯的裤管,出现在他的手上。一个尖厉的爆裂声响起,地板上闪现一团小小的橘色火苗。

    帕里西的头往后一仰,下巴下面出现了一个圆圆的小洞,瞬间它就变大变红了。他的手松开了,两支枪都跌了出来。他的身体开始摇晃,接着便重重地摔了下去。

    扎帕蒂说:“老天!”他举起左轮手枪。

    弗朗辛·利尖叫着扑过去————又抓又踢又叫。

    左轮手枪连响两声。两颗子弹打在墙上,泥灰四溅。

    弗朗辛·利跌倒在地板上,四肢趴地,一条纤长的腿从衣裙下伸出来。

    金发青年跪下一个膝盖,捡起他的点四五口径的手枪,焦躁地说:“她抢了那浑蛋的枪!”

    扎帕蒂空着手站着,脸上的表情很可怕。他右手的手背上有一道长长的刮痕。他的左轮手枪躺在弗朗辛·利身旁的地板上,他惊恐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它。

    帕里西在地板上咳了一声,之后就不再动弹了。

    德鲁斯站起来。小毛瑟枪在他手里看起来就像玩具似的。他的声音好像来自遥远的地方:“尼基,盯着那扇门……”

    房间外面没有任何声音,四处都很安静。扎帕蒂站在桌子尾端,浑身僵硬,脸色苍白。

    德鲁斯弯下身子,摸摸弗朗辛·利的肩膀:“宝贝,你还好吗?”

    她动了一下腿,站起来,低头看着帕里西。她的身体紧张地抖个不停。

    “对不起,宝贝,”德鲁斯在她耳边柔声说,“我误会你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帕,轻轻地擦擦左边的脸颊,又看看手帕上的血迹。

    尼基说:“我猜大乔治又睡着了。我真笨,没有彻底把他打昏。”

    德鲁斯微微点点头,说:“是啊!整出戏演得真糟糕。扎帕蒂先生,你的帽子和外套呢?我们想请你跟我们去兜兜风。”

    9

    在胡椒树下的阴影里,德鲁斯说:“在那里,尼基,就在那里。没有人动过它。最好先察看一下四周的情况。”

    金发青年从帕卡德车的驾驶座上走出去,来到树下,在帕卡德所停靠的街边站了一会儿,然后溜到肯莫尔北边的砖造公寓建筑前,就是林肯大轿车停靠的地方。

    德鲁斯往前把身子探到前座,捏捏弗朗辛·利的脸颊:“宝贝,你现在先回去————开着这辆车。我们待会儿见。”

    “约翰————”她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你要干什么?看在老天的分上,今天晚上别再闹了,好吗?”

    “还不行,宝贝。扎帕蒂先生还有话要告诉我们。我想坐瓦斯车兜兜风会让他精神振作一些的,反正我需要证据。”

    他瞥了一眼坐在后座角落里的扎帕蒂,后者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嘶哑的声音,一脸阴沉地盯着前方。

    尼基穿过马路回来了,一只脚踩在脚踏板上。

    “没钥匙,”他说,“你有吗?”

    德鲁斯说:“当然。”他把钥匙从口袋里掏出来交给尼基。尼基绕到扎帕蒂的那边,打开车门。

    “先生,出来吧!”

    扎帕蒂僵硬地走出去,站在细雨中,嚅动着嘴唇。德鲁斯跟着下了车。

    “走吧,宝贝。”

    弗朗辛·利滑到驾驶座上,打开启动开关,引擎开始呜呜作响。

    “再见了,宝贝。”德鲁斯温柔地说,“替我把拖鞋烤暖和。还有,宝贝,帮我个大忙,别打电话给任何人。”

    帕卡德车沿着幽暗的街道在胡椒树下走远了。德鲁斯看着车子转了个弯,然后用手肘推推扎帕蒂。

    “走吧!你得坐在你的瓦斯车的后面。因为玻璃隔板上的洞,我们不能喂你太多的瓦斯,可是你一定会喜欢那种味道的。我们会去郊区转转,我们有整晚的时间陪你玩。”

    “你知道这是绑架吧!”扎帕蒂严厉地说。

    “我可不喜欢考虑这些。”德鲁斯嘟囔道。

    他们穿过街道,三个人不慌不忙地迈着步子。尼基打开林肯车完好的后门,让扎帕蒂进去,然后用力把门推上,坐到驾驶座上,把钥匙插进锁孔。德鲁斯坐在他旁边,双腿跨在瓦斯罐上。

    整辆车里还有瓦斯的气味。

    尼基发动车子,在街区中央掉头,往北开向富兰克林大道,往回折到洛菲利斯,朝格伦代尔驶去。过了一会儿,扎帕蒂身子前倾,敲打着玻璃。德鲁斯把耳朵贴在尼基脑袋后面的玻璃孔上。

    扎帕蒂嘶哑的声音说:“在拉克雷森塔的洪水区————城堡路————石屋。”

    “嗬,真是太软弱了。”尼基咕噜道,眼睛盯着前面的路。

    德鲁斯点点头,满腹心思地说:“我看不止这些。帕里西死了,他可以不说实话,除非他觉得自己可以脱身。”

    尼基说:“换了是我,我宁愿挨一顿揍,也会守口如瓶的。约翰,点根烟给我吧!”

    德鲁斯点了两根烟,递了一根给金发青年。他回头看看角落里扎帕蒂长长的躯体。从路上一闪而过的车灯照在他紧绷的脸上,使得他脸上的阴影显得更深了。

    大轿车悄然穿过格伦代尔,爬了一个坡驶往蒙特罗斯,越过蒙特罗斯后来到桑兰公路上,抵达了几乎是荒无人烟的拉克雷森塔的洪水区。

    他们找到城堡路,沿着它朝山丘开去。几分钟后,他们来到了石屋前。

    石屋离道路有些距离,占据很大的空间。这里从前可能是草地,现在周围都是沙子、小石头,还有几块大岩石。道路在屋前来了个急转弯,尽头是被一九三四年新年那一天的洪水淹没的水泥石礅。

    这段石礅后面是主要受灾区,里面杂草丛生,巨石遍布。在更远处,一棵树的树根裸露出来,高出河床八英尺。

    尼基停下车,熄灭车灯,从车里拿出一个大手电筒递给德鲁斯。

    德鲁斯下了车,拿着手电筒、扶着车门站了一会儿,然后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支枪握在身旁。

    “看来他是在拖时间。”他说,“我看这里没什么可疑之处。”

    他瞥了扎帕蒂一眼,突然笑了笑,穿过沙丘朝房子走去。德鲁斯尽量不对着门靠近房子的一角。他沿着侧墙慢慢走动,看看钉着木板的黑糊糊的窗户。

    房子后面以前是鸡舍。方形车库里只留下一辆锈迹斑斑的废车。后门像窗户一样都被钉死了。德鲁斯在雨中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暗自疑惑为什么前门是打开的。随后,他记起了几个月前,这里闹了一次水灾————不太严重————可能是洪水力量太大,把面朝山丘的那扇门冲开了。

    这是被废弃的两栋靠在一起的灰泥房,在黑暗中显得朦朦胧胧。离洪水区稍远的地方,在稍微高一点儿的位置上,有一扇亮着灯的窗户。这是德鲁斯的视线里唯一可见的灯光。

    他回到房子前面,溜进敞开的前门,站在里面听了很长时间才打开手电筒。

    这里完全没有居室的气味,反而像是置身屋外。前面的房间里只有泥沙、几件破损的家具、墙上的几个印子————就在洪水留下的黑线上面原来挂着图片的地方。

    德鲁斯穿过一个短短的过道走进厨房。地板上有一个洞,是原来放水槽的地方,现在那里塞着一个生锈了的瓦斯炉。他从厨房走进卧室————到目前为止,还没听到屋子里有任何动静。

    卧室是方形的,一片漆黑。地毯上堆着一层厚厚的泥土,铁床的弹簧上长满了铁锈,泡过水的床垫盖住了一部分弹簧。

    一双脚从床底下伸出来。

    这是一双穿着褐色翻毛皮鞋和紫色袜子的大脚,袜子上有灰色的绣花图案,袜子上方的裤子是用黑白格子的布料做成的。

    德鲁斯静静地站在那里,用手电筒扫射着那双脚,嘴里发出轻轻的吮吸声。他就那样站了两分钟,一动也不动。然后,他把手电筒立在地上,好让光线从天花板上折射下来,照到整个房间。

    他紧抓住床垫,用力把它拉下来,然后弯下腰摸摸床下的人的手————是冰凉的。他抓住死人的脚踝用力拉,可是这个人块头太大,沉得很。

    把床从他身上移走,反而比较容易。

    10

    扎帕蒂把头往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接着又微微侧了侧头。他眼睛紧闭,拼命把头撇开,想避开手电筒的光柱,免得强烈的光线刺入他的眼睛。

    尼基将手电筒凑近他的脸,一会儿开一会儿关,单调地、有节奏地重复这个动作。

    德鲁斯将一只脚踏在打开的车门旁的脚踏板上,看着雨雾。在模糊的地平线上,一架飞机的信号灯闪着微弱的亮光。

    尼基满不在乎地说:“你永远无法知道什么东西才会叫人屈服。我见过一个家伙崩溃的情景,只是因为警察用一个手指戳戳他的下巴。”

    德鲁斯忍住笑声。他说:“这个人很难对付。你得想想比使用手电筒更有用的办法。”

    尼基还在开开关关手电筒。他说:“可以,但是我不想把手弄脏。”

    过了一会儿,扎帕蒂将双手举在前面,然后又慢慢地放下手。他开腔了,声音低沉、干涩,并且一直闭着眼睛避开手电筒光。

    “帕里西筹划了这次绑架,我一直到他干完了才知道。大概在一个月前,帕里西控制了我,他背后有两个厉害的人物在支持他。他不知怎么知道了甘德勒斯向我敲诈了两万五千块钱的事。甘德勒斯说要帮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摆脱谋杀的罪名,结果又出卖了我。我没告诉过帕里西这件事,直到今天晚上我才知道他清楚这些。

    “他是七点或七点过后来俱乐部的,说:‘我们手上有一位你的朋友叫乌戈·甘德勒斯。这是桩十万块钱的生意,洗钱的动作必须麻利。你要做的就是帮我们把赎金和赌桌上的赌资洗在一起。你肯定会干的,因为我们会分给你一份————如果事情弄砸了,你得好好考虑,这可是你的地盘。’事情就是这样的。帕里西就在俱乐部里悠闲地等着他的手下。他们迟迟不露面时,他变得焦躁不安。中途他出去到一家啤酒屋打了个电话。”

    德鲁斯把香烟从嘴里拿出来,用手掌拢着。

    他说:“是谁指使这件事的?你怎么知道甘德勒斯在这里?”

    扎帕蒂说:“是帕里西告诉我的,但我不知道他已经死了。”

    尼基笑了起来,快速地开开关关手电筒好几下。

    德鲁斯说:“照他一会儿。”尼基稳稳地用手电筒照着扎帕蒂苍白的脸。扎帕蒂不时地抿着嘴唇。他睁开过一次眼睛————眼神茫然,像死鱼的眼睛。

    尼基说:“这里好冷,我们拿他怎么办呢?”

    德鲁斯说:“我们可以把他带进屋子,将他和甘德勒斯绑在一起。他们可以互相取暖。我们明天早上再来,看看他有没有新鲜的想法。”

    扎帕蒂浑身发抖,眼角似乎还有一滴泪珠在闪烁。一阵沉默后,他说:“好吧!是我策划整件事的。瓦斯车是我想出来的主意。我不要钱,只要甘德勒斯。我要他死。我弟弟上星期五在昆丁监狱被绞死了。”

    一小段沉默后,尼基压着嗓子说了些什么。德鲁斯没有动,也没吭声。

    扎帕蒂继续说:“甘德勒斯的司机马提克也插了一脚,他恨甘德勒斯。我们原计划是要让他开车的,好让事情更加天衣无缝,然后他再逃走。可是他啰里啰唆,惹恼了帕里西,所以帕里西把他干掉了。我们让另一个家伙开车————雨天给了我们很大帮助。”

    德鲁斯说:“听上去好多了————可是还不够,扎帕蒂!”

    扎帕蒂马上耸耸肩,微微睁开眼睛看着手电筒,几乎带着笑意。

    “你他妈的到底想要什么?你想在两边都惹上麻烦吗?”

    德鲁斯说:“我要逮住那个指使抓我的家伙……算了,我自己来。”

    他把脚从脚踏板上移开,把烟蒂扔进黑暗中,然后砰地把车门关上,回到前座上。尼基熄灭手电筒,坐到驾驶座上,发动引擎。

    德鲁斯说:“尼基,到我可以打电话找出租车的地方。然后你再在外面转一个小时,之后就打电话给弗朗辛。我会留话给你的。”

    金发青年缓缓地摇摇头:“约翰,你是个好兄弟,我喜欢你。可是这件事办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了,我要到警察局去报案。别忘了我家里的旧衬衫下面还放着私家侦探的执照呢!”

    德鲁斯说:“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尼基。只要一个小时就可以了。”

    车子滑下山坡朝蒙特罗斯驶去。过了一会儿,尼基说:“好吧!”

    11

    奥罗公寓的大厅里,接待台上的时钟显示的时间是一点十二分。大厅的装饰是古西班牙风格的,铺着红黑相间的印度地毯。皮椅子上有纽扣纹饰,椅子上的靠垫缀有流苏。灰绿色的橄榄木门被厚实的铸铁铰链固定住。

    一个仪容整洁、身材瘦削、蓄着金色的胡子、金色的头发往后梳的职员靠着接待台,看着时钟打哈欠,一边用发亮的指甲轻敲牙齿。

    临街的大门开了,德鲁斯走了进来。他脱掉帽子将它甩一甩,随即又戴上帽子,把帽檐拉得很低,缓缓地打量着空荡的大厅,然后走向接待台,用戴着手套的手啪地拍在上面。

    “乌戈·甘德勒斯住多少号?”他问。

    职员看起来有些恼怒,他看看时钟,又看看德鲁斯的脸,最后目光又回到时钟上。他不屑地笑笑,说起话来带点儿口音。

    “十二C。你要我传话吗————这种时刻?”

    德鲁斯说:“不用。”

    他转身离开接待台,朝镶着菱形玻璃的一扇大门走去,那里看起来像个高级的隐秘之处。

    他伸手正要去开门,一个尖锐的铃声在他身后响起。

    德鲁斯转过头往后看,接着便转身朝接待台走去。职员赶紧把手从电铃上移开了。

    他的声音冷漠、傲慢,话中带刺:“对不起,这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公寓。”

    德鲁斯的脸颊上泛出红晕。他在接待台上探过身子,揪住职员的外套带有镶边的翻领往前一拉,让他的胸膛抵在柜台边缘。

    “那有什么关系吗,老弟?”

    职员脸色苍白,又按响了电铃。

    一个身材臃肿、穿着松松垮垮的西装、戴着棕色假发的人出现在接待台的一角。他伸出一根粗大的手指,说:“喂!”

    德鲁斯放开职员,面无表情地看着胖子外套前面的雪茄烟灰。

    胖子说:“我是这里的侦探。如果你想动粗,得先通过我这一关。”

    德鲁斯说:“我和你才有可能聊得来。我们去角落里聊。”

    他们走到角落里,在一棵棕榈树旁坐下来。胖子亲切地打着呵欠,掀起假发的边缘,在里面挠了几下。“我叫库瓦里克,”他说,“有时候我也想揍那个瑞士人。什么事?”

    德鲁斯说:“你是能保守秘密的人吗?”

    “不是。我爱说话,这是我在这个高级的地方唯一的娱乐。”库瓦里克从口袋里拿出半截雪茄点燃,差点烧到了鼻子。

    德鲁斯说:“这一次你不得不守口如瓶。”

    他把手伸进外套口袋,拿出钱包,掏出两张十元的钞票。他把钞票卷在食指上,又将它们塞进胖子的外套口袋。

    库瓦里克眨了眨眼睛,但没说话。

    德鲁斯说:“甘德勒斯的公寓里有一个叫乔治·戴尔的家伙。他的车子停在外面,所以他应该是在那里。我要见他,可是我不想报上名字。你可以带我上去,陪我一下。”

    胖子谨慎地说:“现在有些晚了,也许他已经上床睡觉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也是上错床了,”德鲁斯说,“他应该爬起来。”

    胖子站起来:“我不喜欢我现在的想法,可是我喜欢你的钞票。我去看看,看他们是否还没睡。你哪儿也别去,留在这里。”

    德鲁斯点点头。库瓦里克沿着墙走开了,然后穿过角落里的一扇门。他走路时,挂在臀部的粗大的枪套从外套下面鼓了出来。职员看着他的背影,然后轻蔑地看看德鲁斯,拿出一个锉甲刀。

    十分钟过去了。十五分钟过去了。库瓦里克没有回来。德鲁斯突然站起来,脸色一沉,朝角落里的门走去。接待台后面的职员紧张起来,盯着电话,可是没有伸手去碰。

    德鲁斯穿过门,来到一个加了顶棚的走廊上。雨滴轻轻地从顶棚倾斜的瓦上滴落。他走到一个庭院里,庭院的中央是一个长方形的水池,里面镶嵌着颜色明快的瓷砖。到了尽头,可以发现还有其他庭院与此相通。其中一个庭院的一端有一扇亮着灯的窗户。他想碰碰运气,便朝那个方向走去。等他走近时,可以看清楚门上的号码是十二C。

    他踏上两级浅浅的台阶,用力按着门铃。铃声好像非常遥远。门内没有任何动静。一会儿后,他又按了一次门铃,然后试着开门。门是锁上的。他觉得隐约可以听到里面有被捂住了的很大的声音。

    他在雨里站了一会儿,然后绕到屋子的角落,走到一条通到屋后的狭窄的、湿漉漉的甬道上。他试试服务入口的门,也被锁上了。德鲁斯咒骂了一声,从腋下掏出手枪,然后抓着帽子顶着门上的玻璃,用枪柄打破玻璃。玻璃叮叮当当地轻轻掉入门内。

    他收起枪,把帽子戴好,将手伸进破洞把门打开。

    厨房大而明亮,镶着黑色和黄色的瓷砖,好像主要是用来调酒的。在铺着瓷砖的滴水板上,立着两瓶海格酒、一瓶轩尼诗酒,还有三四种不同品牌的高级酒。短短的过道上有一扇关闭的门通向客厅。客厅的角落里摆着一架大钢琴,旁边亮着一盏灯。一张矮几上还亮着另外一盏灯,上面也放着酒瓶和玻璃杯。火炉里的柴火已经熄灭了。

    被捂住了的声音越来越大。

    德鲁斯走过客厅,穿过一扇挂着布幔的门,来到另一个过道上,这里连着一间漂亮的卧室。声音来自衣橱里。德鲁斯打开衣橱,看见了一个人。

    他坐在衣橱里,背靠着一堆衣服,脸上绑着一条毛巾,另外一条毛巾绑着他的脚踝。他的手腕也被绑在背后。他的头相当光秃,和埃及俱乐部的庄家不相上下。

    德鲁斯锐利地打量着他,然后忽然微笑起来,弯下身子替他解开毛巾。

    那个人吐出一条小毛巾,粗着嗓子咒骂,钻到衣橱后面。他再钻出来时,手上拿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他将它拨弄了几下,放到光秃的头上。

    这下他又变成了公寓的侦探库瓦里克。

    他站起来,嘴里仍在咒骂,不过从德鲁斯身边退开了,胖嘟嘟的脸上满是戒备的神色。他的右手插入挂在臀部的枪袋。

    德鲁斯摊开手,说:“说吧!”然后,他在一张罩有印花布的小椅子上坐下来。

    库瓦里克静静地盯了他一会儿,然后将手从枪上移开了。

    “里面亮着灯,”他说,“所以我按了门铃。一个黝黑的高个子开的门。我经常见到他,他是戴尔。我跟他说大厅里有人想见他,不想声张,不肯报上名字。”

    “这样你就挨揍了?”德鲁斯冷冷地说。

    “还没有,不过快了。”库瓦里克笑笑,从嘴里吐出一根线,“我描述了你的样子后才挨揍的。他古怪地朝我微笑,让我进来待一会儿。我一走进来,他就关上了门,并用枪顶着我的肚子。他说:‘你说他浑身上下都是深色的衣服?’我说:‘是啊!你用这枪想干什么?’他说:‘他的眼睛是不是灰色的,黑头发有些卷,嘴唇有些薄?’我说:‘是啊!你他妈的浑蛋,到底用这枪想干什么?’

    “他说:‘干这个!’他说着就用枪敲我的后脑勺。我跌在地上,头昏脑涨,可是没昏过去。然后,甘德勒斯的女人走出来,他们把我绑起来,推进衣橱里。事情就是这样的。我听到他们忙进忙出了一阵子,然后就没有动静了,直到你按响门铃。”

    德鲁斯慵懒、愉悦地笑起来,身体也放松了,一副从容不迫、不紧不慢的样子。

    “他们消失了,”他轻声说,“有人通风报信。我想那样不太聪明。”

    库瓦里克说:“我是威尔斯·法戈侦探社的老侦探,这种打击算不了什么。他们在搞什么鬼?”

    “甘德勒斯太太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皮肤微黑,漂亮得很,有人说她性饥渴。有些老态,却又拘泥。他们每三个月换一个新司机。奥罗公寓里另有一两个男人,她也中意。还有揍我的这个,也是吃软饭的。”

    德鲁斯看看手表,点点头,身子前倾准备站起来:“我看差不多是找警察的时候了。城里有什么朋友可以讲绑架故事给他们听吗?”

    一个声音说:“还没完呢!”

    戴尔从过道里快步走进房间,静静地站在那儿,拿着一支装了消音器的细长的自动手枪。他的眼睛明亮、疯狂,但是柠檬黄的手指非常沉稳地扣着枪的扳机。

    “我们没有消失,”他说,“还没准备好。但对你们两个人来说,那可能是不坏的主意。”

    库瓦里克快速将胖嘟嘟的手伸向背后的枪套。

    那支黑管自动手枪发出两声轻微的闷声。

    库瓦里克的外套前面涌起一团尘雾。他的手突然从身体两侧甩开,小眼睛也猛地睁大了,好像种子从豆荚里爆开了。他重重地侧身摔在墙上,然后安静地侧着左边的身子躺倒,眼睛半开,背靠着墙,假发歪到一旁。

    德鲁斯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戴尔,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甚至连一点儿吃惊的表情也没有。

    他说:“戴尔,你是个疯狂的笨蛋。这葬送了你最后的机会,你本来可以将事情瞒过去的。不过这也不是你唯一的错误。”

    戴尔平静地说:“不错。我现在明白了,我不该叫人去抓你。我那样做只是为了好玩,那违反了职业规则。”

    德鲁斯微微点点头,几乎有些友善地看着戴尔:“只是为了好玩————谁告诉你这场游戏搞砸了?”

    “弗朗辛————该死的是,她花了很多时间才说清楚。”戴尔粗暴地说,“我要走了,所以近期不可能向她道谢了。”

    “永远都不可能。”德鲁斯说,“你出不了州界的。你永远都不可能碰那个大人物的一分钱————你,你的喽啰,你的女人都是在痴心妄想。警察正在调查情况————就是现在。”

    戴尔说:“我们会脱身的,捞到的钱够我们逍遥一阵子了。再见了。”

    戴尔的脸一沉,握着枪的手动了动。德鲁斯半闭着眼睛,准备好挨枪了。那支小手枪没有发射子弹。戴尔的后面响起了一阵窸窣声,一个身材高大、肤色微黑、穿着灰色毛皮大衣的女人悄悄走进房间。一顶小帽子稳稳地戴在黑发上,帽带在下巴上系了个蝴蝶结。她很漂亮,有点儿倦态的美。嘴上的唇膏跟煤烟一样黑,脸上没有血色。

    她的声音沉着、慵懒,和紧绷的脸很不协调。她冷冷地问:“弗朗辛是谁?”

    德鲁斯睁大眼睛,坐在椅子上的身体有些僵硬,右手开始摸向胸膛。

    “弗朗辛是我的女朋友,”他说,“戴尔先生一直想把她从我身边夺走,不过那没关系,他是个帅小子,有本事选择他看中的人。”

    高个子的女人忽然脸色一沉,表情狂野、愤怒。她粗暴地抓住戴尔的胳膊————持枪的那只。

    德鲁斯迅速从枪套里抽出点三八口径的枪,可是开火的不是他的枪,也不是戴尔装了消音器的枪,而是一支硕大的科尔特手枪,它的枪管足有八英寸长。枪声就像炸弹炸响了,它来自地上,来自库瓦里克的右臀旁边。库瓦里克胖嘟嘟的手正拿着枪。

    枪声只响了一次。戴尔往后摔到墙上,好像被一只巨手推了一把。他的头撞在墙上,黝黑、英俊的脸上立刻涌满了鲜血。

    他松松垮垮地倒在墙根,黑管自动手枪掉在他的前面。肤色微黑的女人扑过去捡枪,在戴尔瘫软的躯体旁用手和膝盖撑在地上。

    她拿着枪,开始往上举,脸蛋扭曲,嘴巴往后咧,露出闪着寒光的细细的牙齿。

    库瓦里克的声音说:“我很厉害的,从前是威尔斯·法戈侦探社的老侦探。”

    他的枪又响了。女人的嘴里发出一声尖厉的惨叫声。她的身体倒在戴尔的身体上,眼睛睁开又闭上,这样反复了两次。她脸色惨白,表情空洞。

    “打中了肩膀。她不会有事的。”库瓦里克说着便站了起来。他拉开外套,拍拍胸口。

    “防弹背心,”他神气地说,“不过刚才我想我最好还是先安静地躺一会儿,否则他会打烂我的脸。”

    12

    弗朗辛·利打了个哈欠,伸直穿着绿色睡裤的长腿,看看光脚上的绿色拖鞋。她又打了个哈欠,然后站起来,紧张地走到腰子形的桌子前,倒了一杯酒,将它一口吞下,随即身子一抖。她的脸疲惫不堪,眼神空洞,眼睛下面有深深的黑眼圈。

    她看看手上的表,快到清晨四点了。她还没放下手,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便猛地转过身,背靠着桌子,急促地喘着气。

    德鲁斯掀开红色的帘子走进来。他停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然后慢慢脱掉帽子和风衣,将它们丢在椅子上。他接着又脱掉西装外套,取下挂在肩上的枪套,走到桌子边。

    他闻闻一只杯子,倒了三分满的威士忌,将它一口喝下。

    “这么说,你还是忍不住要通知那个浑蛋。”他阴郁地说,低头看着手上的空杯子。

    弗朗辛·利说:“是的。我不得不打电话给他。怎么了?”

    “你不得不打电话给那个浑蛋,”德鲁斯的口气丝毫未变,“你明明知道他牵涉在里面。你宁愿他逃走————即使他把我杀了,你也无所谓。”

    “你还好吧,约翰?”她的声音温柔而疲倦。

    德鲁斯没说话,也没看她。他缓缓放下杯子,又倒了些威士忌,加点儿苏打水,东看西看想找冰块。桌上没有冰块。他啜着杯子里的酒,眼睛盯着白色的桌面。

    弗朗辛·利说:“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能比得上你,约翰。根据我的了解,我把事情告诉了他,对他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可是他还是必须知道。”

    德鲁斯缓缓地说:“真是有趣,只是我没有那么好。如果不是一个滑稽的公寓侦探穿着防弹背心,带着大手枪,我早就送命了。”

    过了一会儿,弗朗辛·利说:“你希望我走吗?”

    德鲁斯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移开了目光。他把杯子放下,从桌子前走开,微微转过头说:“只要你以后都对我说实话,就不必走。”

    他在一张柔软的椅子上坐下来,将手肘靠在扶手上,用手掌捂着脸。弗朗辛·利凝视了他一会儿,然后走过去,坐在扶手上,轻轻地把他的头往后拉,让它靠在椅背上,并开始抚摸他的前额。

    德鲁斯闭上眼睛,浑身都放松了,声音里有了一丝睡意。

    “或许因为你在埃及俱乐部救了我一命,所以你有权利让那个帅小子对我开枪。”

    弗朗辛·利抚摸着他的头,没有说话。

    “帅小子死了。”德鲁斯继续说,“那个大侦探轰烂了他的脸。”

    弗朗辛的手停了下来,随即又开始抚摸他的头。

    “甘德勒斯的太太也插了一脚,她好像是个风骚的女人。她想要甘德勒斯的钱和全世界的男人————除了甘德勒斯以外。谢天谢地,她没被打死。她吐露了很多事,扎帕蒂也一样。”

    “嗯,蜜糖。”弗朗辛平静地说。

    德鲁斯打了个哈欠:“甘德勒斯死了。我们还没开始介入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就死了。从头到尾,他们不为别的,只要他死。帕里西根本什么都不在乎,只要有钱收就好。”

    弗朗辛·利说:“是的,蜜糖。”

    “明天再告诉你其余的事。”德鲁斯含糊地说,“我想我和尼基没有惹恼警方……我们去雷诺结婚吧……我受够了这种野猫似的生活……宝贝,再给我拿一杯酒来。”

    弗朗辛·利没有动,只是轻轻地、温柔地揉着他的前额和太阳穴。德鲁斯的身子往下滑了一些,头侧到一边。

    “嗯,蜜糖。”

    “别叫我蜜糖,”德鲁斯含糊地说,“叫我鸽子就好。”

    他睡着了之后,她从椅子的扶手上滑下来,坐到他的旁边,用指甲被涂成樱桃红的手托着脸,静静地凝视着他。

    (石蓝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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