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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炽翼天使的呼唤下,坟墓与棺木打开了,死者赤条条地出现了

    “……夫人,我看到你身边有很多人,他们嫉妒你的幸福,嫉妒你的教养,嫉妒你的幸运,还有————是的,我必须对你实话实说————你的美貌。我建议你去走自己的路,去做你内心深处认为是正确的事情。我相信,你的丈夫,现在与你同坐在剧院里的丈夫,他也会这样认为。对付恶意的嫉妒,最好的武器就是相信你自己的道路。不管他们说什么,你都是正义的,道德的。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夫人,我相信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毒死了你的狗。”

    掌声不是一下子就响起的。观众感到不可思议,都被镇住了。掌声是从剧院后排开始的,然后逐渐向前。之前跟莫莉耳语问题,然后由斯坦解答的人最后才加进来。当时真可谓掌声雷动。斯坦已经回到沉重的大幕后面,像呼吸山间的空气一样享受着。

    大幕再次拉开,意思是要他第二次鞠躬致意。他欣然同意,缓缓地低下躯干,直到与腰部平齐,然后伸出一只手。莫莉穿过后台侧面的门翩然而至。两人手拉着手,一同向观众鞠躬。接着,大幕重新拉上,两人从舞台侧面离开,走上混凝土楼梯,最后进了更衣室。

    斯坦打开更衣室的门,站在门口等莫莉进来,然后把门关上。他在柳条沙发上静坐片刻,然后取下白领带,解开笔挺的衬衫的领圈扣子,点了根烟。

    莫莉也脱掉了紧贴皮肤的晚礼服,挂在衣架上。她不着寸缕地站了一会儿,挠胳膊下面的肋骨。接着,她披上一件长袍,用头绳把头发扎住,然后开始往脸上敷冰奶油。

    终于,斯坦开口了。“连续两晚是不是太累了?”

    她手停了下来,压在下巴上,头拧到另一边不看他。“对不起啊,斯坦。我有点累了。”

    他起身走过去,从上面看着她。“咱们都一块儿演了五年了,你怎么还搞错?老天爷啊,你脑子是干什么使的?88是什么?”

    她涂着烟熏妆的大眼睛泪光闪烁。“斯坦,我————我得想想。你一下子这么来,我得想想。我————就是得想想。”她已是有气无力的了。

    他还是不依不饶,声音冷酷。“88!”

    “组织!”她突然一笑,说道。“我能加入俱乐部、兄弟会或其他活动吗?当然了。我没忘,斯坦。真的,亲爱的。”

    他走回柳条沙发,又坐了上去。“你睡前翻来覆去念一百遍,然后才能睡觉。知道吗?”

    “好,斯坦。”

    她心里高兴了些,紧张的时刻可算过去了。她用毛巾在脸上卸去粉妆,又在前额拍了点粉,开始涂口红。斯坦脱下衬衫,披了件睡袍。他熟练地在脸上抹了冰奶油,然后皱着眉头看镜子里的自己。蓝色的眼睛冷若冰霜,嘴角也出现了浅浅的皱纹。他笑的时候一直都有皱纹,不过,这是他第一次发现没笑时也有。时间正在他的脸上显出痕迹。

    莫莉一边扣裙子,一边说:“老天啊,真是累死了。我今晚哪都不想去,就想上床。我能连睡一个礼拜。”

    斯坦坐在镜子前凝视自己的倒影。在镜子边缘灯光的照耀下,他显得有些僵硬。他都快认不出自己了。他在想,这张熟悉的面容背后发生了什么。还是方下巴,还是黄头发。这是一个谜,他自己也解不开的谜。几个月来,他第一次想到了吉普。这么多年了,记忆已经模糊,但它的形象依然清晰:它在长势喜人的庄稼地里蹦蹦跳跳,叼着无人在意的暮夏野草。

    “好狗狗,”他嘟囔着说,“好狗狗。”

    “你说什么,亲爱的?”莫莉正坐在柳条沙发上等他换衣服,顺便翻看电影杂志。

    “没什么,”他转过头说,“胡言乱语罢了。”

    谁毒死你的狗?身边嫉妒你的人。十四号。一的暗语:会;四的暗语:告诉。你会告诉这位女士她在想什么吗?

    斯坦摇了摇头,均匀地用毛巾擦着脸。他把燕尾服挂起来,换上花呢长裤,梳过头后又系好领带。

    外面下起了小雪,雪花落在更衣室脏兮兮的窗户表面。

    走到舞台大门,冰冷的冬意扑面而来。他们叫了一辆车,莫莉用胳膊挽住斯坦,脸颊靠在他肩膀,一路如此。

    “到了,伙计们。普利茅斯酒店。”

    斯坦给了司机一美元,然后帮莫莉下车。

    两人穿过旋转门,进入热得令人发昏的大堂。斯坦去了趟香烟柜台,抬起眼睛看着前台,再就不动了。莫莉转身过来见斯坦没有跟上,便赶忙走过来,把手搭在他胳膊上。“斯坦,亲爱的————你怎么了?天啊,你看上去不太好啊。你病了吗,宝贝?说话呀。你病了吗?你不是还生我的气吧,斯坦?”

    他突然一转身,大步流星地从大堂走入冬夜的寒风中。寒冷的空气真好。他的脸,他的脖子,都需要冻一冻。他转向女孩。“莫莉,什么都别问。我刚看到一个不想见的人。上楼收拾东西。咱们退房。身上有钱吗?好,到前台把账结了,让服务员帮咱们取行李。”

    她没再说话,点了点头便回去了。

    下楼的时候,前台值夜班的女人放下侦探小说,抬头朝她笑着说:“麻烦结一下账,斯坦顿·卡尔里斯先生太太?”

    女人又笑了。她头发都白了,莫莉很奇怪,为什么这么多白头发的女人一定要涂那么艳的口红?看起来跟妓女似的,她想着。我要是哪天头发也白了,是绝对不涂颜色比紫色转心莲深的口红的。但是,她当年一定绚丽过,莫莉暗下决心。她活过。她身上有一种让人觉得在演艺圈干过的感觉。不过,很多漂亮的人年轻时不也是一样?年轻根本代表不了什么。只要坚持在演艺圈扎根,坚持向着顶峰攀登,那样才算数。永远不要做“当年”而被“淘汰”。被淘汰,这是最糟糕的事情了。趁着有钱得多存点。还得住最好的旅馆,宴请剧院经理和报社老板。不过,谁知道过了这个演出季是怎么样呢?节目越值钱,想卖出去的成本也就越高。

    “一共是十八美元八十五美分,”女人一边说一边打量着莫莉,“你丈夫还回酒店吗?”

    莫莉脑筋飞快地转着。“不了。其实吧,他已经在市中心那边等我了。我们得坐火车去。”

    笑容从女人的脸上消失了,变成一种担忧、期盼,同时又带着一种奇怪的饥渴感的表情。莫莉很讨厌她的这个模样,付完钱就出门了。

    斯坦正大步来回走。路边停着一辆出租车,表已经打上了。装上行李,车就出发。

    过了一会儿,莫莉躺在斯坦身旁,周围晦暗不明。她在思考。酒店都在一点区域啊,为什么车窗外总是有路灯亮着,街上总有车流,头顶总能看到电梯,楼上还总是有人砸东西呢?不过,总比哪儿也不去、什么都看不到好吧。

    之前看着斯坦脱衣服让她一阵心悸,她怀念起了过去许多美好时光。那时虽然两人都累成了狗,但还是希望斯坦能好过一点。他最近很暴躁,两人上床时总是筋疲力尽。她脑中闪过一丝恐慌,担心自己的美貌正在逝去,或者别的什么。斯坦本来人那么好。一想到这些,她内心便恐惧不安。天啊,等待是值得的————等他真的想一起开心的时候。但是,她接着又想到了别的东西,并开始自言自语:“88————组织。我能参加俱乐部、工会、兄弟会或其他组织吗?我能参加俱乐部、工会、兄弟会或其他组织吗?”她重复了三遍,然后嘴唇微启着睡着了,手垫在脸颊下面,黑色长发披散在枕头上。

    斯坦伸出手,在床边的桌子上摸索着香烟。他找到一根,用火柴点着了。远处能听到一辆晚间列车进站的声音,顺着铁轨清晰地传来。不过,那声音又从斯坦的脑中溜走了。

    一段记忆涌上心头。那年他十一岁。

    初夏一个平常的日子,他被卧室窗外树上的螽斯鸣叫声唤醒了。斯坦·卡尔里斯张开双眼,太阳已经很大了。

    吉普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喉咙里发出深沉的叫声,一只爪子放在斯坦的胳膊上。

    斯坦懒散地伸出手,抚摸着狗狗的头,它开心地扭动着。没过一会儿,它就兴奋地摇着尾巴,跳上床来。他把吉普推开,开始用力擦狗狗爪子在床单上留下的干泥印。吉普上床总会让妈妈生气。

    斯坦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口,但大厅对面父母的卧室还关着门。他又踮着脚回来,呆呆地穿上内衣和灯芯绒短裤。他在衬衫里面揣了本魔术教材,然后系上了鞋带。

    斯坦走下楼梯,从冰箱里取出牛奶、面包和果酱,小心不弄出任何声响。给吉普的牛奶和面包放在地上的碟子里。

    清晨寂静的厨房空无一人,斯坦切下几片面包,抹上果酱,读起了广告:

    “……专业套装,适合剧场、俱乐部、社交场合。全套需表演一小时。附送精美布面教程。厂家直邮,地方经销。定价十五美元。”

    吃完第八片果酱面包之后,他把剩下的早餐放好,专心到后门去看广告。太阳越来越大了。夏日清晨的骄阳带给他一种甜蜜的忧伤,恍如回到了很久以前骑士与高塔的时代。

    他听到楼上传来高跟鞋的哒哒声,接着是浴缸放水的声音。妈妈起得还挺早。

    斯坦急忙上楼去,在水声里听出妈妈在唱歌,是尖利的女高音:“哦,女士,我的女士,我爱你身上的香味,我爱你帽上的银扣……”

    他很讨厌这首歌,一听就心烦。她一般是家里来客人了,把他哄上床之后才唱的,由深肤色的高个声乐老师马克·汉弗瑞伴奏,爸爸则坐在餐厅里,抽着雪茄,低声跟他自己的朋友聊生意的事。这是成人世界的一部分,它的秘密,它的喜怒无常,翻云覆雨。斯坦讨厌它。

    他走进总是一股香水味的卧室。道道阳光从百叶帘照在黄铜床架上,很亮。床上乱糟糟的。

    斯坦走了过去,把脸埋在残留着淡淡香水味的枕头里,一次次地呼吸。另一个枕头上是生发素的味道。

    他跪在床边,想着伊莱恩和兰斯洛特的故事————她在舟里顺河而下,兰斯洛特站在岸边找她,最后却只能在恋人尸体旁神伤。

    浴室的水流声停了,只留下断断续续的歌声。接着塞子拔了下来,污水流走了。

    窗外的树影让房间里也有了荫凉,伴着弱起、变强,再渐弱消失的蝉鸣,炎夏要来了。

    斯坦又对着枕头吸了一口,然后把头包在里面,隔绝噪声,隔绝一切,只感受着枕头的柔软与甜美。

    浴室的弹簧锁突然响了。男孩忙乱地整好枕头,爬过大大的黄铜床,跑回大厅对面自己的房间。

    他听到楼下詹妮正在后门慢步走着,还有厨房椅子吱嘎的声音,她肯定是把一身的肉都砸到上面,然后把帽子和好衣服脱掉。今天詹妮该洗衣服了。

    斯坦听见妈妈从浴室里出来,然后卧室门关上。他溜进大厅,在旁边停住。

    里面有光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接着是门挡轻声插上。成人总是把自己锁起来。斯坦突然因为神秘和兴奋而颤栗,从后腰升起,最后直到肩胛骨。

    透过关着的房门,他听到了香水瓶轻轻放在梳妆台上的声音,接着是椅子腿在挪动。椅子本身没怎么摇动,只是在地板上蹭着走。门挡插上的时候,瓶子也动了一下。

    妈妈出来的时候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去城里了。她还会给他布置很多活干,比如清理自己房间的衣柜,或者除掉阳台上的杂草。

    他沿着大厅悄悄地走,然后小心地推开通往阁楼楼梯的门,轻声关上之后就上去了。他知道有些台阶踩上去有声,于是都避开了。阁楼上很热,木头和陈丝的味道很重。

    斯坦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张盖着丝被套的铁床上。被套是用一块块方形的绸子缝起来的,两边颜色不一样,不过中央都有一大块黑色丝绸。它是斯坦顿奶奶去世前的那个冬天做的。

    男孩脸朝下趴着。家里的各种声音飘来,听上去仿佛是很远的地方。被赶到后院的吉普呜呜叫着。詹妮在地下室里,新买的洗衣机轰鸣作响。妈妈的房门打开了,声音清脆,还有她的高跟鞋踩在台阶上。她大声叫了他一次,然后又朝下面叫詹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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