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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赛小说 www.jsxs.net,最快更新巴黎圣母院最新章节!

泛滥,怎样叫人撕心裂肺,怎样迸发为内心的哭泣和暗暗的抽搐,一直到冲垮堤岸,毁坏河床。克洛德·弗罗洛那严厉冷峻的外表,那道貌岸然和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冰冰面孔,一向把约翰蒙骗了。这个生性快活的学子,压根儿就没有想到在埃特纳火山②白雪覆盖的山巅下,竟会有沸腾的、狂暴的、深沉的岩浆。

    我们不清楚他是否这时突然也萌发这些想法。但是,不论他怎么没有头脑,还是晓得自己看到了本不应该看见的事情,无意中发现了他哥哥的灵魂最秘密的状况,也晓得不应当让克洛德觉察到他在场。于是看见副主教又回到原先那种木然的状态中,遂把头悄悄缩了回来,故意在门外走了几步,弄出声响来,好像有人刚刚到来,在向屋里的人通报似的。

    ①原文为拉丁文。

    ②西西里的著名火山。

    “进来!”副主教从密室里高声喊道。“我正等着您呢,故意把钥匙留在锁孔里。进来,雅克大人。”

    学子放大胆子走了进去。在这样的地方来了这样一个客人,这叫副主教感到十分尴尬,不由在椅子上打了一个寒噤,说:“怎么!是您,约翰?”

    “反正都是同一个J①

    字母开头的。”学子涨红着脸,厚着脸皮,轻松地应道。

    堂·克洛德又板起面孔了。

    “您来这里做什么?”

    “我的哥呀,”学子答腔,竭力装出一副既得体,又可怜又谦恭的样子,带着天真无邪的神情,手里转动着帽子。“我是来向您请求……”

    “什么?”

    “一点我迫切需要的教诲。”约翰不敢大声再说下去:“还有一点我更急需的钱。”这后半句一下子顿住,没有说出来。

    “先生,我可对您很不高兴。”副主教的语气很冷淡。

    “唉!”学子叹息道。

    ①约翰(Jehan)和雅克(Jacques)都是J字母开头。

    堂·克洛德把坐椅转了四分之一圈,目不转暗地盯着约翰,说:“见到您可真高兴!”

    这是一句可怕的开场白,约翰准备挨狠狠一顿训斥。

    “约翰,每天都有人向我告您的状。那次打架,您用棍子把一个名叫阿贝尔·德·拉蒙尚的小子爵打得鼻青脸肿,是怎么一回事?……”

    “噢!”约翰说。“小事一桩!是小侍从这个坏小子寻开心,骑着马在污泥里猛跑,溅了同学们一身泥!”

    “您把那个叫马伊埃·法尔热的袍子撕破了,又是怎么一

    回事?”副主教接着说道。“那人诉苦说:长袍都撕破了①。”

    “唔,呸!只不过是蒙泰居的蹩脚小斗篷罢了!”

    “诉状上明明说是长袍,而不是小斗篷②,您懂不懂拉丁文?”

    约翰没有答腔。

    “是呀!”教士摇摇头接着说。“现在学习的文科竟到了这个地步!拉丁语几乎听不到,叙利亚语无人知晓,希腊语那样叫人讨厌,甚至连最博学之士碰到一个希腊字就跳过不念,也不以为无知,反而说:这是个希腊字,念不来。③”

    听到这里,学子毅然抬起头来,说:“兄长大人,请允许我用最纯正的法语,把墙上那个希腊字解释给您听。”

    “哪个字?”

    “’AN’A#KH。”

    副主教黄颧骨上顿时泛起淡淡的红晕,仿佛火山内部激烈的震动而渲泄出来的一缕烟云。学子几乎没有觉察到。

    “那敢情好,约翰。”兄长强打起精神,结结巴巴说道。

    “这字什么意思?”

    “命运。”

    ①②③原文为拉丁文。

    堂·克洛德的脸色一下子刷白,而学子却漫不经心地往下说:

    “还有下面那个希腊字,看得出来出自同一个人的手刻的,意思是淫秽。您看我还懂得希腊文吧。”

    副主教缄默不语,这一堂希腊文课使他困惑不解。小约翰像一个被娇惯坏了的孩子,样样灵精,看出这正是大胆提出要求的大好时机,便装出柔声细气,开口说:

    “我的好哥哥呀,难道您真的那样恨我,才摆出恶狠狠的样子给我看,仅仅因为我跟人打架闹着玩玩,狠狠刷了谁的几记耳光,踢了谁的几下屁股,教训了一下那些什么毛头小伙子,什么臭小子①?——您瞧,克洛德好哥哥,我的拉丁文挺棒吧。”

    然而,这种假惺惺的亲热劲,丝毫也没有对严厉的大哥产生惯常的那种作用。地狱的守门犬克伯罗斯不吃蜜糕,副主教额上的皱纹一点也没有舒展开来。

    “您到底想干什么?”副主教干巴巴地问道。

    “那好,就实说吧!我要钱。”约翰勇敢地应道。

    一听到这毫不为难的表白,副主教立刻换了一副面孔,显出老子教训儿子的表情。

    “约翰先生,您知道,我们在蒂尔夏普的采邑,年贡和二十一所房屋的租金都计算在内,常年总共是巴黎币三十九利弗尔十一索尔六德尼埃。这比帕克莱兄弟那时候多了一半,但还是不多呀。”

    “我需要钱。”约翰泰然自若地说道。

    ①原文为拉丁文。

    “您知道宗教裁判官已经裁决,我们那二十一所房屋从属于主教的整个采邑,如果要赎回这种隶属关系,就得向尊敬的主教偿付两个镀金的银马克,价值两个巴黎利弗尔。可是,这两个马克,我还没能凑齐哩。这您是知道的。”

    “我知道我需要钱。”约翰第三次重复道。

    “您要钱做什么用?”

    听到这一问话,约翰眼睛里掠过一线希望的亮光,遂又装出温顺和讨好的肉麻样子。

    “啊,亲爱的克洛德哥哥,我向您要钱绝无坏心。并不是想用您的钱装模作样到酒馆去出风头,也不是想骑着骏马,锦缎的马披金光闪烁,带着仆人到巴黎大街上去招摇过市。不是的,哥呀,是为了做件好事。”

    “什么样好事?”克洛德有点感到意外,问道。

    “我有两个朋友想给圣母升天会一个可怜寡妇的孩子买衣着用品。这是一件善事,得花三个弗罗林,我也想出一份。”

    “您这两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皮埃尔·拉索默尔和巴底斯蒂·克罗克瓦松①。”

    “唔!”副主教说道。“这些名字可真是跟行善很相称呀,就好像在教堂主坛上安一门射石炮。”

    诚然,约翰挑选了这两个名字糟糕透了,可是发觉得太晚了。

    ①这两个名字的意思是刽子手皮埃尔和赌徒巴底斯蒂。

    “再说,”精神的克洛德接着说。“什么样的孩子衣着用品要值三个弗罗林?而且还是给圣母升天会一个寡妇的孩子买的?我倒要问一下,打从什么时候起,圣母升天会的寡妇们会有裹着襁褓的婴儿呢?”

    约翰再次打破尴尬的局面,说:“得啦,不错!我要钱是为了今晚到爱情谷去看伊莎博·蒂埃丽,行了吗?”

    “不要脸的坏蛋!”教士喊叫起来。

    “淫秽①。”约翰应道。

    学子也许是调皮,借用了密室墙上的这个词,却对教士产生了一种奇特的作用。只见他咬着嘴唇,气得脸红耳赤。

    “给我滚,我在等人。”他于是对约翰说。

    学子试图再做一次努力:“克洛德哥哥,至少给我一个小钱吃饭吧。”

    “格拉田教会学得如何啦?”堂·克洛德问道。

    “本子丢了。”

    “拉丁人文科学学得如何?”

    “奥拉蒂乌斯②

    的书本给人偷去了。”

    “亚里士多德学得如何?”

    ①原文为希腊文。

    ②奥拉蒂乌斯,公元前六世纪传说中的罗马英雄。

    “说真的!哥呀,有个教堂神甫说过,任何时代的异教邪说都是以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为渊薮的,这神甫究竟是谁呢?见鬼去吧,亚里士多德!我才不愿意让他的形而上学来破坏我的宗教信仰呐。”

    “年青人,”副主教接着说。“在王上最后一次进城时,有一个侍从贵族叫菲利浦·德·科米纳,马披上绣着他的一句格言,不妨劝您好好想一想:不劳动者不得食①。”

    学子半晌不作声,用手指搔搔耳朵,眼睛盯着地上,脸有愠色。猛然间,他一下子转身向着克洛德,其敏捷真不亚于猴子。

    “这么说来,好哥哥,您连给我一个巴黎索尔,去面包铺买块面包皮都不给啦?”

    “不劳动者不得食。”

    副主教毫不容情,约翰听了他这句回答,双手捂住头,像个女人哭泣一样,带着绝望的表情嚷叫:“O#o#o#o#o#oi!”

    “这是什么意思,先生?”克洛德听到这怪叫声,不由一怔,问道。

    学子刚用拳头揉过眼睛,使看起来像哭红了似的,一听到克洛德的问话,厚着脸皮抬眼望着他,应道:“嗯,什么!这是希腊语呀!是埃斯库罗斯的抑抑扬格②诗句,表示悲痛欲绝。”

    说到这里,随即纵声哈哈大笑,笑得那么滑稽,那么厉害,副主教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其实这要怪克洛德自己,为什么过去要那样娇惯这个孩子呢?

    “哦!克洛德好哥哥,我的靴底都破得吐舌头了,世上哪有比这更悲惨的厚底靴吗?”

    副主教一下子又恢复了原来的那种粗声厉色:“新靴子会给您送去,钱分文不给。”

    ①原文为拉丁文。

    ②即两个轻音节后跟一个重音节的音步。

    “哥呀,只要给个小钱!”约翰苦苦恳求道。“我一定好好用功,把格拉田教令背诵出来,一定好好信奉上帝,一定争取成为品学兼优的毕达哥拉斯。不过,给我一文小钱,行行好吧!饥饿张着大口,就在这儿,在我眼前,又脏,又臭,又深,连鞑靼人或是僧侣的鼻子都望尘莫及,难道您就忍心看我被饥饿吞吃掉?”

    堂·克洛德晃了晃满是皱纹的脑袋,又说:“不劳动者……”

    约翰没让他说完,嚷道:

    “算了,见鬼去吧!欢乐万岁!我要去喝酒,去打架,去打碎酒坛,去找娘们!”

    说着,把帽子往墙上一扔,把手指头扳得像响板那样响。

    副主教神色阴沉,瞅了他一眼。

    “约翰,您没有一点灵魂。”

    “要是这样,根据伊壁鸠鲁的说法,我缺的是某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所形成的莫名其妙的玩意儿。”

    “约翰,应当认真想一想改过才是。”

    “这个嘛,”学子叫道,同时看看他哥哥,又瞧瞧炉子上面的蒸馏瓶。“怪不得这里的一切都是荒唐的,种种想法和瓶瓶罐罐!”

    “约翰,您正站在滑溜溜的斜坡上,您可知道会滑到哪里去吗?”

    “滑到酒馆去。”约翰应道。

    “酒馆通向耻辱柱。”

    “这只是一只像别的灯笼那样的灯笼,也许打着这只灯笼,狄奥日内斯①

    可以找到要找的人。”

    “耻辱柱通向绞刑架。”

    “绞刑架只是一架天平,一端是人,另一端是整个大地。能做那个人,那可太妙了。”

    “绞刑架通往地狱。”

    “地狱是一团大火。”

    “约翰呀约翰,您的下场会很惨的。”

    “开场倒是很好的。”

    这时,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别作声!”副主教边说边把一根手指头按在嘴上。“雅克大人来了。听着,约翰,”他又低声添了一句。“您在这里看到和听到的,千万别说出去。快躲到这个火炉下面去,别出声。”

    学子蜷缩在火炉下面,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对啦,克洛德哥哥,给我一个弗罗林,我就不作声。”

    “住口!我答应您就是了。”

    “要马上给。”

    “拿去吧!”副主教气鼓鼓地把钱包扔给他。约翰再钻到炉底下,这时房门正好推开了。

    ①据传,有天中午,(狄奥日内斯)提着灯笼在雅典街头漫步,有人问他在做什么,他应道:“我在找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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