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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赛小说 www.jsxs.net,最快更新卡尔曼情变断魂录最新章节!

    但愿这雕像善良而仁慈

    因为她与常人形貌相似

    吕西安:《喜欢说谎的人》第十九章

    我从加尼古山最后一道山坡上走下来,虽然时已夕阳西沉,却仍能清晰可见远处平原上伊尔小城的屋舍。那小城正是我要去的目的地。

    “您该知道,您一定知道德·佩莱赫拉德先生住在城里什么地方吧?”我向前一天就开始给我担任向导的那个卡塔卢尼亚人这么问道。

    “当然知道啰!”他高声宣称道,“我熟悉他的家就像熟悉我自己的家一样。如果不是现在快天黑了,我一定可以指给您看。那是全伊尔城最漂亮的房子。德·佩莱赫拉德先生很富有,他给自己儿子找的亲家比他更富有。”

    “婚礼快要举行了吧?”我问他。

    “很快!婚礼上奏乐的提琴师大概都已雇好了。也许就在今晚举行,也许是明天,后天,这可说不准!婚礼的地点是在普伊加里,因为这位少爷娶的是普伊加里小姐,这桩婚姻门当户对,真够美满!”

    我的朋友P先生介绍我去认识德·佩莱赫拉德先生,告诉我说,此公乃一位学识渊博而又平易近人的考古学家,一定会乐于领我去参观方圆四十公里以内的古代遗迹,因此,我一直打算请他带我参观伊尔的附近地区,据我所知,此地区有许多古代与中世纪的历史建筑。如今我初闻他家即将举办婚礼,看来我的如意算盘会被打乱。

    我心想:人家操办喜事,我此去岂非平添打扰?可是P先生已经通知说我即将来到,主人家正在等着我呢,我非去不可。

    我与向导已经到了平原上,他对我这样说:

    “先生,咱们打个赌,赌一支雪茄烟,看我能不能猜出您去德·佩莱赫拉德家要干什么。”

    “这个嘛,倒并不难猜。”我边回答边递给他一支雪茄,“太阳已经西沉,我们已经在加尼古山里走了二十公里,现在去他们家最紧要的事当然就是吃晚餐啰。”

    “这话不错,可明天干什么呢?……得啦,我敢说您到伊尔来是为了参观那尊神像的,对吗?从我看见您在塞拉波纳临摹圣像,就猜出来了。”

    “神像!什么神像呀?”向导的话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怎么!您在佩皮尼昂的时候没有听说德·佩莱赫拉德先生怎么在地里挖出了一尊神像吗?”

    “您说的是一尊用黏土烧制的雕塑,是吗?”

    “不是。是铜铸的,那么多铜,可值钱啦。其重量足比得上教堂里的一大口钟,在地里埋藏得很深,我们是在一株橄榄树下发现的。”

    “这么说来,挖掘的时候您是在场啰?”

    “是的,先生。半个月以前,德·佩莱赫拉德老爷叫我同约翰·科尔两个人把一株老橄榄树连根刨掉,您知道,去年冬天非常寒冷,这株树被冻死了。我们这么挖着挖着,科尔一镐镐挖下去,忽然我听见咣当一声……就像撞在一口钟上。‘这是什么呀?’我问道。我们继续挖着挖着,忽然里面露出一只黑颜色的手,就像死人的手从地里伸出来了一样。哎呀,这可把我吓坏了。我赶紧跑去找老爷,对他说:‘东家,那橄榄树下有死人,得赶快请神甫来。’老爷问我:‘什么死人呀?’他跟我来到现场,一见那只黑手,便大叫一声:‘一件古物,一件古物呀!’见他这么惊喜,你真以为他是发现了一件奇珍异宝呢。于是,他亲自挖了起来,手与镐同时并用,其劲头,比我们两个人加在一起的力量还要大。”

    “你们最后挖出什么来了?”

    “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色女人雕像,说句不敬的话,全身几乎一丝不挂,先生,完全是铜铸的。据德·佩莱赫拉德老爷说,这是异教徒时代的神像……可能是查理曼大帝时代的!”

    “我知道是什么了……这是某个被毁的修道院里的铜制圣母像。”

    “圣母像!说得倒好!如果真是圣母像,我早就认出来了。告诉您吧,那是一尊神像,从它的神气就看得出来。她那双大大的白色眼睛死死盯住你,简直就是在审视。是的,谁看着她,谁都会不好意思,会把眼睛垂下来。”

    “她有白色的眼睛?一定是嵌在青铜上。也许这是一尊罗马时代的雕塑。”

    “罗马!对了。德·佩莱赫拉德老爷说那是个罗马女人。啊,我看出来了,您和老爷他一样,也是一位学者。”

    “雕塑完整吗?保存得好吗?”

    “啊,先生,完好无缺。比放在市政府里那尊路易·菲力普的彩色石膏半身像更漂亮、更精致。尽管如此,这尊雕塑的面孔使我不舒服,她显得很凶恶……的确如此。”

    “凶恶!她对你怎么凶恶了?”

    “确切地说,倒不是对我。不过,您听下去就会明白了。当时,我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她抬了起来,德·佩莱赫拉德老爷这位老好人,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也帮着拽绳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们把她竖立直了。我去捡块瓦片想把她垫稳当,没想到哗啦一声,她整个身躯朝天倒了下来。我喊了一声:‘当心底下’,但为时已晚,约翰·科尔没有来得及把腿抽回来……”

    “他受伤了吗?”

    “可怜他那条腿,就像葡萄架一样当场折断了。哎呀真惨!我一见就火冒三丈,真想用镐把那雕像砸个稀巴烂,但德·佩莱赫拉德老爷拦住了我。他给了科尔一些钱。出事后至今半个月,科尔仍躺在床上,医生说他这条腿永远报废了。真可惜,他从前是我们当中跑得最快的人,而且,他的网球也打得很好,仅次于我们的少东家。科尔受伤使得阿尔封斯·德·佩莱赫拉德少爷心情很不好,因为科尔一直是陪他练球的练手,他们打球的时候,球一来一往从不落地,啪!啪!真是好看极了。”

    这么谈着谈着,我们进了伊尔城,很快我就见到德·佩莱赫拉德老爷了。他是一个精力充沛的矮老头,假发上扑了粉,鼻子通红,神情快活而略带幽默诙谐。他没有拆开P先生的介绍信,便把我带到一桌筵席前,请我入座,还介绍我认识他的夫人与公子,说我是位出色的考古学家,能够使得由于历史学者的疏忽而被遗忘的鲁西戎地区重新引起世人的关注。

    我的胃口很好,因为再没有什么比山区的清新空气更能增加人的食欲了。我边品味美食,边观察主人一家。刚才我对德·佩莱赫拉德先生已经略加描述,现在还得补充一句,他很活跃敏捷,又是说,又是吃,还不时站起来跑到藏书室里给我拿书,让我看他收藏的一些版画,同时又给我斟酒,就这么忙乎着,一连几分钟也静不下来。他的夫人体态稍胖,就像大多数四十岁出头的卡塔卢尼亚妇女一样。在我看来,她是一个典型的外省女人,一心只扑在家务上。虽然晚餐很丰盛,足够六个人享用,但她仍然不断跑到厨房去,还叫人宰鸽子,烤玉米蛋糕,还打开好多罐蜜饯果酱。不一会儿,餐桌上便摆满了盘碟与瓶罐。如果把端到我面前的食物都尝一点,我肯定被胀死不可。但每当我谢绝一道菜时,他们都要一再表示歉意,怕我在伊尔过得不满意。他们想来,外省的物质品类如此匮乏,而巴黎人的口味又实在太高。

    当父母双亲忙着待客施礼的时候,阿尔封斯·德·佩莱赫拉德少爷端坐不动,像一块界石。他是一个二十六岁的高大青年,五官端正,眉清目秀,但缺乏表情。从他的身材与运动员的体魄来说,本地人称他为网球好手,真乃实至名归。那天晚上,他的衣着很讲究,完全是按照最近一期《时装杂志》插图里的款式。但我觉得他穿那套衣服有些拘谨,脖子套在天鹅绒的领圈里,僵硬得像一根木桩,脖子一扭转,整个身躯也要随之转动。他那双大手被太阳晒成了褐色,指甲很短,与他那身衣服颇不相称。他尽管对我这个巴黎人十分好奇,不断从头到脚加以观察,但整整一个晚上,他只跟我说了一次话,就是问我,我的表链是在哪儿买的。

    “好哇!我亲爱的客人,”晚饭快吃完的时候,德·佩莱赫拉德先生对我说,“在我的家里,您就是我的客人,不把我们山区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让您看个遍,我是不会放您走的。您应该设法对我们鲁西戎有更多的了解,为它做些宣传报道。我们要让您看的那些东西,都是您想不到的。这地区有腓尼基、克尔特、罗马、阿拉伯、拜占庭的各种历史建筑,大大小小,不分巨细,您都能见到。我会领着您到处参观,连一块砖也不让您错过。”

    一阵剧烈的咳嗽使得他停止说话。我趁这个时候对他说,在他家办喜事的时候我前来打扰,实在深感抱歉,只要他对我在附近地区的采访作些指点就够了,不必麻烦他陪着我到处跑……

    “哦,您是说我儿子的婚礼,”他大声打断我的话说,“小事一桩,小事一桩,后天就办。您也和我们一道参加,就像家里人一样。因为新娘子有个姑妈刚去世,她是姑妈的继承人,戴着孝呢,所以婚礼不大肆操办,不举行舞会……真可惜……否则,您就能观赏我们卡塔卢尼亚姑娘的舞姿了……她们可漂亮了,也许您见了就要学我的儿子阿尔封斯的样子哩,俗话说得好,一桩婚姻引发出另一桩婚姻,好事成双嘛……到了星期六,年轻人的婚事一办完,我就自由啦,咱俩就可以动身出游了。我真抱歉,寒舍的一桩外省婚礼对您有所耽误。巴黎人对欢庆热闹的场面早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何况,我们这小地方的这次婚礼还没有舞会!不过,您可以见到一个新娘子……一个新娘子……您会说还有一些其他的姑娘……但您是一位正人君子,不会再去关注女人了。我有更好的东西给您看。我要让您看一件宝物!……明天,我要您见了大吃一惊。”

    “我的上帝呀,”我对他说,“家有宝物若要外人不知,那是很难做到的。我想,我已猜出您打算叫我吃惊的宝物是什么了。如果就是您的那尊雕像,那我的向导早就已经给我描绘过了,说实话,我的好奇心已经被激起来了,我正急于观察这件宝物呢。”

    “噢!他已经跟您谈过这尊神像了,他们把我这尊漂亮的美神简称为神像……但我现在不想对您作任何评论。明天见分晓,您将亲眼目睹,请您见了以后告诉我,我认为那是一件杰作是否有道理。说真的,您的来临再凑巧不过。雕像上有些铭文,我这个不学无术的可怜虫,只能按照我的浅识加以解读……可您是来自巴黎的大学者!……您也许会觉得我的解读很可笑……因为我已经写了一篇学术报告……我真已经写出来了……我是一个外省的蹩脚考古学家,我已经豁出去了……我要把我的报告刊印出来……如果您愿意审读并替我修改修改,我便有希望……比如说,我很想知道您会怎么翻译雕像基座上的那句铭文‘cave’……但我今天不想再向您请教什么了……明天再说吧,明天!咱们今天就不说那尊美神了。”

    “佩莱赫拉德,你说得对,”他妻子说,“咱们别谈你那尊神像。你瞧,你使得客人吃饭都吃不消停了。得了吧,这位先生在巴黎不知见过多少雕像,远比你的这尊精美。在杜依勒里宫,就有好几十个,而且都是青铜铸的。”

    “你这就是无知,外省人地地道道的无知!”德·佩莱赫拉德先生打断她的话说,“你居然把一件精美绝伦的古物,拿来跟库斯图平淡无奇的雕像相提并论!”

    拙荆妄谈神!

    出言实为无礼!

    “您知道吗?我的妻子要我把这雕像熔掉,去给教堂铸一口钟,她就可以当这口钟的命名者了。先生,这毕竟是米隆的艺术杰作啊!”

    “杰作,杰作,这雕像一出土就制造了杰作呢!把人家的一条腿给砸断了!”

    “我的老伴,你瞧,”德·佩莱赫拉德先生把自己穿着花条纹丝袜的右腿向妻子伸过去,斩钉截铁地说,“如果我那尊美神像砸断了我这条腿,我决不会有丝毫惋惜!”

    “我的上帝呀!佩莱赫拉德,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幸亏那人的腿伤好多了……不过,我还是下不了决心去观赏那尊制造了不幸事件的雕像。可怜的约翰·科尔真倒霉!”

    德·佩莱赫拉德先生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被美神所伤,先生,被美神所伤,笨蛋才会抱怨呢。”

    你怎么不领受美神的恩典

    “谁被美神所伤?”

    阿尔封斯的法语程度比拉丁语高,他会意地眨了眨眼,盯着我看,似乎在问:“您,巴黎先生,您懂这句话吗?”

    晚餐迟迟才结束,其实在餐桌上我停止进食已经有一个钟头了。我感到很疲倦了,连连打着呵欠。德·佩莱赫拉德夫人先观察到了这一点,便提醒说大家应该就寝了。于是,殷勤的主人又不断表示歉意,说给我安排的住处条件太差,客人毕竟不是在巴黎,在外省总得受些罪,对鲁西戎的款待者就得包涵包涵。我则一再声称,在山区里跑了一天之后,我只要有一捆干草,便能美美地睡上一觉。话虽然这么说,但主人夫妇仍然一再恳请我予以原谅,他们这些可怜的乡下人待客不周,实在也是不得已的呀。最后,我由德·佩莱赫拉德先生陪同,上楼来到给我准备的房间。上面几级楼梯是木板的,一直通到一条走廊的中央,走廊两旁有好几间房间。

    “右面那一套房间,是给我新婚的儿媳准备的。”主人对我说,“您的房间是在走廊另一端。”说到这里,他又故意装出狡黠调皮的神情加上一句:“您当然知道,应该跟新婚夫妇远一点,您在房子的这一头,他们在另一头。”

    走进一个家具齐全的房间,我首先看到的东西就是一张大床,长约七尺,宽可六尺,高高的,要靠一张板凳才能爬上去。主人把召唤仆人的铃铛指点给我看,又亲自检查了糖罐是否装满了糖以及香水瓶子是否放在梳妆台上,还一再问我还缺什么,然后,跟我道了晚安便走了。

    窗户都关着。宽衣就寝之前,我打开了其中的一扇,呼吸呼吸晚间的清凉空气。刚才那顿晚餐吃了很长时间,现在透透气,觉得很是舒服。窗户对面就是尼古山,这山一年四季的景色都令人赞赏,而那天夜晚,在皎洁的月色下,更是美得无与伦比。我观赏它美妙的侧影足足好几分钟,正打算低头关上窗户的时候,忽然瞥见那尊雕像置于一台座上,就竖立在一道矮树篱笆的边角处,距离房子约四十公尺之远。绿篱隔在一个小花园与一块十分平坦的场地之间,那场地,后来我得知,就是本城的网球场,原来是德·佩莱赫拉德的产业,经他的儿子一再恳求,他才出卖给了公家。

    我当时所在的距离,使我难以看清那雕像的姿态,只能粗略判断出它约有六尺上下。这时,正好有两个城里的顽童经过网球场,距离那道矮树篱很近,他们用口哨吹着鲁西戎地区一支悦耳的曲调。他们停步下来好打量打量那尊雕像,其中一人还朝雕像大骂了一声。他是用卡塔卢尼亚语骂的,由于我在鲁西戎地区已经盘桓了好些日子,他骂的什么意思,我大至能懂,他是这么骂的:

    “你原来猫在这儿,婊子(卡塔卢尼亚语所用的字眼比这更厉害)!你猫在这儿!是你砸断约翰·科尔的腿,如果你归我所有,我就非打断你的脖子不可。”

    “算了吧,你用什么去打?”另一个顽童说,“它是铜铸的,硬极了,艾蒂安想用锉刀去锉它,结果连锉刀也折断了。它是异教徒时代的铜制品,比什么都硬。”

    “要是我手头有我那把冷錾(看来,他是一个锁匠学徒),我很快就可以把她两只大大的白眼珠挖出来,就像挖杏仁那样。里面的银子足可值一百多个苏。”

    他们走了几步,正要离开雕像。

    “我得向偶像道声晚安。”高个子那个突然停下脚步说道。

    他弯下身子,很可能是拣起了一块石头。只见将胳膊一扬,将手里的东西扔了出去,立即砸得那雕像发出了响亮的一声。几乎就在同时,他突然用手捂着脑袋,连连大声叫痛。

    “她把石头给我扔回来了!”他嚷道。

    于是,这两个调皮鬼拔腿就逃。显而易见,那块石头从铜像上反弹了回来,惩罚了那个冒犯了美神的蠢货。

    我关上窗户,开怀大笑。

    “又一个旺达尔人遭到了维纳斯的惩罚!但愿所有破坏古代文物的人,都脑袋开花!”抱着这样一个善良的愿望,我酣然入睡。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在我床边,已站立着两个人,一边是还穿着睡袍的德·佩莱赫拉德先生,另一边是他妻子派来的仆人,手里端着一杯巧克力。

    “起来吧!巴黎人!京城来的人都是懒鬼!”我已经开始穿衣服了,款待我的主人这么说,“八点钟了,还在床上!我六点钟就已经起床,我上楼来了三次,踮着脚尖走到您房间门前,没有听见一点声息,就像没有人一样。在您这样的年龄,睡得太多没有好处。您还没有见识我的美神雕像呢!来吧,快把这杯巴塞罗那巧克力喝掉……这是真正的走私货。在巴黎,您喝不上这种饮料。喝了长长力气,您走到我那尊美神雕像前面,用九牛二虎之力也不可能把您从她身边拉开啦!”

    短短五分钟,我就梳洗完毕,也就是说,胡子草草刮了一下,衣服大致上扣了一扣,三口两口喝完了那杯滚热的巧克力,被烫得好不厉害。于是,我随主人走到花园里,来到一尊令人惊叹的雕像面前。

    的确是一尊维纳斯雕像,真是美到了极致。她上身赤裸,古代人所想象的了不起的天神都莫不如此。右手抬到胸前,掌心内向,拇指与第二第三手指伸直,最末的两指微微弯曲。另一只手靠近腰部,挽住遮盖着下身的裙衫,这尊雕像的姿势使人想起那个猜拳者的形象,不知为什么,人们把这形象称为“日耳曼尼库斯。”也许,雕塑家是想表现这美神在玩猜拳游戏吧。

    不管怎样,没有比这尊美神的身材更完美的了。她线条优美,躯体丰腴,风姿高雅,衣裙华美。我想它准是罗马帝国时期的作品,是古代雕塑艺术处于顶峰状态时的一件杰作。特别使我赞叹的是,她的形体如此逼真,可以肯定是以真人为模特儿雕塑出来的,如果大自然能精制出如此完美的造物的话。

    她的头发从前额之上往后梳,似乎是镀过金的。头小巧精致,同几乎所有的希腊雕像一样,微微向前倾斜。至于脸部,我怎么也难以描述出它独特微妙的表情,其脸型,就我所记忆的,与任何古代雕像都不一样。她的美不是古希腊雕塑那种宁静而庄严的美,那是古代雕刻家刻意要使所有的线条都具有的一种凝重肃穆的神态。我惊异地发现,这尊美神则相反,雕塑家显然是有意要在其脸部表现出一种近乎凶恶的狡黠。所有的线条都微微略显扭曲:眼睛有一点点斜,嘴角有一点点翘,鼻孔有一点点鼓。美得不可思议的那张脸上,却流露出轻蔑、嘲讽与冷酷的神情。说真的,越是端详这尊美丽的雕像越是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如此令人惊叹的美貌,怎么这样冷漠无情呢?

    “即使这雕像的真人模特儿的确存在过,”我对德·佩莱赫拉德说,“我也怀疑此女是否上天所造。我真可怜那些爱上了这个女人的男子,她一定使得他们因绝望而死去,而她自己则以此为乐。她表情中有一种凶野,不过,这么美的尤物,我的确没有见过。”

    德·佩莱赫拉德先生见我对这尊雕像如此赞赏有加,溢于言表,不禁兴高采烈,因此,高声背诵了一句诗:

    这是美神在全身心拥抱你这个猎物

    这尊女神那双嵌着白银、炯炯发亮的眼睛,与她那久历侵蚀的躯体上所布满的暗绿色铜锈正形成强烈的对比,眼中那满含恶意的嘲讽表情由此而显得更为突出。这双闪闪发亮的眼睛足以使人产生一种幻觉,以为这雕像真是一个活体。这时,我突然想起,我的向导曾经对我说过,她能使得所有端详她的人不由自主低下视线。此言不假,我自己在这青铜雕像的面前,也感到有点局促不安了,为此,我不禁对自己甚为生气。

    “现在,您已经仔仔细细欣赏过了,我亲爱的考古同行。”款待我的主人说,“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不妨在学术上进行一点探讨,您还没有注意那上面有一句铭文,对它您有什么看法?”

    说着,他把雕像的基座指给我看,那上面刻有这样两个字:

    CAVEAMANTEM

    他搓着手先用拉丁文问我,“您博学多闻,对此有何高见?”然后说,“看看咱俩在CAVEAMANTEM这句话上,是否所见略同!”

    “可是,”我回答说,“这句话有两重意思,可以译为:对爱你的人要小心提防,不要轻信你的情人。但如果是取这一重意思,则不知道是否合乎拉丁语的表达方式。而从这雕像脸上的凶险神情来看,我还是认为,雕塑家是想提醒世人,要提防这个蛇蝎美人。因此,我把这句话译为:如果她爱你,你可要小心提防。”

    “嗯,不错,这个解释言之成理。”德·佩莱赫拉德先生说,“不过,请别见怪,我却喜欢第一种翻译,我还可以加以引申发挥。您知道吗,维纳斯的情人是谁?”

    “她的情人有好几个。”

    “是的,而第一个就是伏尔甘。这就意味着,‘尽管你如花似玉,目空一切,你的情人可能只是个铁匠,又丑又瘸’,先生,这对那些风情万种、娇艳俏丽的女人来说,真是一课深刻的前车之鉴。”

    我听了不禁笑了笑,觉得他这种解释未免太牵强附会了。

    “拉丁文过分简练了,所以很费解。”我这么说,是为了避免当面反驳这位考古学家。接着,我往后退了几步,以便更加仔细地观察那尊雕像。

    “等一等,我的同行,”德·佩莱赫拉德拽住我的胳膊说,“您没有看全,还有另一处铭文。请您到雕像的基座上,看一看美神的右臂。”他一边说,一边帮我爬上了基座。

    我不拘礼地搂着美神的脖子,跟她,我开始熟稔相处了。有那么一阵子,我甚至逼视着她的脸,发觉近看起来她显得更凶险,也更美艳。接着,我看出她胳膊上刻有几个似乎是古体草书的字。借眼镜之助,我拼出以下几行字,我每念出一个字,德·佩莱赫拉德先生就重复一个字,同时用手势与声音表示赞同,拼出来的几行字是这样的:

    VENERITVRBVL……

    EVTYCHESMYRO

    IMPERIOFECIJ

    在第一行“TVRBVL”这个字的后面,有几个字母已经模糊不清了,但TVRBVL这个字还是清晰可见。

    “这个字是什么意思?”主人神气十足,带着狡黠的微笑问我,他一定是认为我解释不出这个字的意思。

    “我解释不清的有一个字,”我对他说,“其余的字都容易解释。这几行字的意思就是:埃蒂切斯·米龙遵维纳斯之命将此礼物奉献给她。”

    “好极了。但TVRBVL这个字你怎么解释?TVRBVL是什么意思?”

    “TVRBVL这个字倒真把我难住了,”我费尽心思想找一个与维纳斯有关的形容词来启示我作出解释,但一时找不到,于是,我反问主人,“唔,您说呢?TVRBVL作何解释,是形容维纳斯使人迷惑,还是形容她使人不安……您看得出来,我一直觉得她有一股凶相,对于维纳斯来说,用TVRBVL这个词来形容并不委屈她。”最后这句话,我是用谦逊的语气说出来的,因为我对自己的解释也并不怎么满意。

    德·佩莱赫拉德先生嚷嚷地表示不同意:

    “不安分的维纳斯!爱吵闹的维纳斯!啊!您以为我的这尊维纳斯是酒馆里的维纳斯吗?绝对不是!先生,这尊维纳斯是上流社会里的维纳斯。来,我来给您解释TVRBVL这个字吧……不过,请您答应我,在我的论文发表以前,不要向外界透露我的见解……因为,您明白,我要靠这个创见来名扬天下……巴黎的学者先生,你们已经很富足了,也该剩下一些麦穗让我们这些外省可怜虫去捡呀。”

    我一直站在那雕像基座的高处,一听此言,立即庄严地向他保证,自己绝没有要剽窃他这一创见的卑鄙念头。

    “TVRBVL……先生,”他边说边靠近我,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似乎害怕旁边有人偷听,“这个字,您得读成TVRBVLNERAE。”

    “我还是不明白。”

    “请您好好听着。离这里四公里的山脚下,有一个村子名叫布尔太奈尔,正是TVRBVLNERAE这个拉丁字的讹音。这种章节上的颠倒错位是最常见的事。先生,布尔太奈尔从前是一个罗马城市。我一直有这个看法,但苦于没有找到证据。现在,证据找到了。这尊维纳斯就是布尔太奈尔城所供奉的神。刚才我说过,布尔太奈尔这个字源于古代,它证明了一件有趣的事,那就是布尔太奈尔城在归属于罗马以前,早就是一座腓尼基的城市了!”

    他停顿下来,喘了口气,见我不胜惊讶,就不禁得意起来。我则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没有大笑起来。

    他接着说下去:

    “实际上,TVRBVLNERA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腓尼基语,TVR要读成Tour……而Tour则与Sour就是同一个字,对吧?Sour是腓尼基语中的蒂尔,它的意思,我就不必告诉您了。而BVL就是Baal。Bl,Bel,Bul,在发音上只有很细致的区别。至于字尾的NERA,我要解释清楚倒有点困难,因为找不到一个相应的腓尼基字,我想,它是来自希腊语υηρóσ,意思是:潮湿,泥泞。所以,这很可能是一个混合字。为了证实υηρóσ这个字,到了布尔太奈尔,我可以指给您看,那里的泉水是如何从山上流下来的,形成一片一片发臭的沼泽。另外,词尾NERA很可能是很晚以后才加上去的,为的是纪念泰特里库斯的妻子奈拉·皮维亚,这个女子可能对杜布尔城做过什么事。可是,考虑到这些沼泽,我倾向于认为字源就是υηρóσ。”

    他以得意的神情吸了一撮鼻烟,接着说:

    “咱们且放下腓尼基人不说,再看看那句铭文吧,我是这么译的:遵循维纳斯之命,米隆谨将其所作之雕像,奉献给布尔太奈尔的维纳斯。”

    我小心翼翼对他的字源学议论表示异议,可也想趁机显示一下自己也有颇深的见解,于是,对他这么说:

    “且慢,先生,米隆的确奉献过一尊神像雕塑,但我一点也看不出就是这一尊。”

    “什么!”他大叫一声,“难道米隆不是希腊著名的雕塑家吗?雕刻技艺是他的家传。这尊雕像肯定是他的一个子孙制作的。这一点确凿无疑。”

    我又反驳道:

    “可是,我注意到雕像的胳膊上有个小洞。我想,这是用来佩戴什么东西的,比如说,一只手镯呀,那是米隆为了赎罪献给维纳斯的。米隆是个不幸的情人。维纳斯对他动了怒,为了平息她的怒火,米隆献给她一只手镯。请您注意,FECIT这个字,往往是用来代替Consacravit一词的,二者是同义词。如果我手头有格吕泰或奥雷利的论著,我就可以给您举出不止一个例子。一个爱上了维纳斯的情人,在梦中见到这个美神,以为她命令自己给她的雕像佩上一只金手镯。于是,米隆就献给雕像一只手镯……没想到,后来来了劫掠的野蛮民族,或者是碰上了某个胆大妄为的小偷,竟把手镯盗走了……”

    “啊,显而易见,您是在编小说!”主人一边伸手扶我走下基座,一边大声说,“先生,您说得不对。这是米隆学派制作的一尊雕像,您只要看看它的手艺就会同意了。”

    我一向恪守一条原则,不要去跟那些顽固的古物研究者较真较劲。因此,我装出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低下了头,说道:

    “这尊雕像的确是一件了不起的艺术杰作。”

    这时,德·佩莱赫拉德先生突然惊叫了一声:

    “啊,我的上帝呀,有人向我的雕像扔过石头,它又被人破坏了一处!”

    他刚刚发现维纳斯的胸部有一道白色的划痕。我也看见在雕像的右手指头上还有一处类似的划痕,据我推测,这是石头扔过来时划破的,或者是石头撞击雕像时有一块碎片飞了出来,反弹到了雕像的手上。我把我昨夜亲眼所见到的雕像被侮,而侮辱者当时就遭到报应的事件,告诉了主人。他听了大笑不止,把那恶作剧的少年比喻为狄俄墨得斯,希望他像这个希腊英雄一样,目睹自己的同伴们都变成了白色的鸟儿。

    午饭的铃声响了,打断了我们之间这场引经据典的谈话。像昨天一样,主人的盛情难却,我又一个人吃下了四个人的美食。接着,佃户们来了,德·佩莱赫拉德先生得接见他们。于是,他的儿子就领我去参观他从图卢兹买回来的一辆敞篷四轮马车,那是他送给自己未婚妻的礼物,不用说,我对这车赞不绝口。而后,我跟他走进了马厩,他足足用了半个钟头向我夸耀他的马,详述那些马的世系,一一列举它们在本省赛马会上所获得的奖项。最后,他话题一转,从一匹准备送给他未婚妻的灰色母马,又谈到了他的未婚妻。

    “我们今天就可以见到她。”他说,“我不知道您是不是会觉得她漂亮。你们巴黎人,眼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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