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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赛小说 www.jsxs.net,最快更新少年最新章节!

    一

    我的希望未能完全实现——我碰到的不仅是她们俩:虽然韦尔西洛夫不在,但是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却坐在母亲那里,——她毕竟是外人。我那宽容的心态一下子去掉了一半。奇怪,在这类情况下,我这人怎么会这么快地变化无常;一粒沙子或一根头发,就足以把我的好心情驱散,代之以坏心情。遗憾的是,留给我的坏印象并不会这么快就被驱散,虽然我这人并不记仇。我走进去时,仿佛看到,母亲立刻中断了她同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正在热烈进行的谈话。妹妹下班回来,只比我早到了一分钟,她还没来得及从自己的小屋里走出来。

    这套居所由三间屋组成。大家平常起坐的中间那屋,或者叫客厅,相当大,也还像样。其中毕竟有几张放了软垫的红色长沙发,不过,已经磨损得很厉害(韦尔西洛夫不喜欢用沙发套),还有几块地毯、几张桌子和几张没用的茶几。其次是韦尔西洛夫的房间,在右边,又挤又窄,只有一扇窗户;其中放着一张很差劲的书桌,桌上堆放着几本不用的书和几封早已忘在脑后的文件,书桌前放着一把同样差劲的软椅,弹簧已断,尖角凸出,韦尔西洛夫经常被这尖角咯得叫疼,骂人。他就睡在这书房里,睡在这张软和的、也已用得十分破旧的长沙发上;他恨透了自己的这书房,而且,似乎,他在里面什么事也不做,他宁可无所事事地坐在客厅里,一坐就是几小时。由客厅出去,往左,也是同样的小房间,是母亲和妹妹睡觉的地方。通往客厅的是一条走廊,走廊的另一头则是厨房,厨娘卢克里亚就住在那里,她做饭的时候则油烟熏天,弄得满屋都是烧糊了的油烟味。因为这厨房的油烟味,有时韦尔西洛夫会大声地诅咒自己的生活和命运,也仅仅在这点上,我完全同情他的看法;我也恨透了这气味,虽然这气味并没有传到我屋里去:我住在屋顶下的一间明亮的阁楼上,要上去,就得爬一段非常陡峭和吱嘎作响的小楼梯。我那里值得一提的东西是——一扇半圆形的窗户,一个非常低的天花板和一张漆布面的长沙发,一俟过夜,卢克里娅就来给我铺上被褥,放上枕头,至于其他家具,只有两样东西——一张极普通的木板桌和一把满是破洞的藤椅。

    话又说回来,我们家毕竟还保留着一些过去舒适生活的痕迹。比如,客厅里挂着一盏很不坏的瓷吊灯,墙上挂着一幅非常好的大型板画——德累斯顿圣母像,而在这对面,在另一面墙上,则挂着一幅珍贵的大照片——佛罗伦萨大堂的铜铸大门。这房间的犄角处,则挂着一个很大的神龛,里面供奉着几帧古老的祖传圣像,其中一帧(都是圣徒像)有一大袭镀金的银质衣饰,也就是母亲想拿出去抵押的那帧,而在另一帧上(圣母像上)则是一袭嵌有珍珠的天鹅绒衣饰。圣像前则挂有每逢节日前夜都要点亮的神灯。韦尔西洛夫对待圣像的态度(就它们的意义而言),显然十分淡漠,只在有时候,因神灯的光照在镀金衣饰上的反光,他才皱起眉头,显然在克制自己不要无端发作,仅止于微微抱怨道,这会损害视力的,但是尽管如此,他并没有阻止母亲点神灯。

    我总是板着脸,默默地走进房间,眼睛望着屋角,有时候,进门也不向大家问好。我一向回来得比这回要早,她们就把饭菜端到楼上来给我吃。如今,我进屋后突然说了声:“您好,妈妈”,这是我过去从来不曾有过的,虽然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这回我也未能强迫自己抬起头来看看她,而是走到房间的另一头,坐了下来。我感到很累,但是我并没有去想它。

    “你这愣小子还同从前一样,进门时没规没矩的。”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埋怨我道;过去她就爱对我骂骂咧咧,这已经成了我与她之间的常规。

    “你好……”母亲回答,我向她问好,倒像使她不知所措似的。

    “吃的早做好了,”她又加了一句,几乎有点难为情似的,“菜汤可能还没冷,肉饼我就叫卢克利娅拿来……”她开始急急忙忙地站起来想到厨房去,也许这整整一个月,我还是头一次忽地感到不好意思,因为我看到她那么急匆匆地站起来,伺候我,为我效劳,而在这以前我总是一再催促,让她快点。

    “多谢,妈妈,我已经吃过了。如果不妨碍你们,我就在这里歇会儿。”

    “啊……哪能呢……干吗呢,你尽管坐……”

    “您放心,妈妈,我再不会顶撞安德烈·彼得罗维奇了。”我一下子打断了她的话。

    “啊,主啊,他多么宽宏大量啊!”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叫道。“亲爱的索尼娅,——难道你还继续对他称您吗?他是谁呀,你对他这么恭恭敬敬,而且你还是他亲妈呢!瞧,在他面前,你整个人都忸怩不安起来,丢人哪!”

    “如果您对我称你,妈妈,我自己也感到高兴。”

    “啊呀……那好吧,就这样吧,”母亲急忙道,“我也不是一向这样,好吧,从现在起,我知道了。”

    她整个脸都红了。有时,她的脸简直十分动人……她的脸很忠厚,但完全不是那种傻里傻气的样子,脸有点苍白,没有血色。她的双颊很瘦削,甚至有点凹陷,脑门上已经开始积聚起几道很深的皱纹,但是眼睛两侧还没出现鱼尾纹,眼睛相当大,很开朗,永远闪烁着一种平静而又安详的光,而这光打从最初的第一天起就吸引着我,使我对她抱有好感。我也喜欢看到她脸上毫无悲伤和受到损害之态的表情,相反,她脸上的表情甚至是很愉快的,如果她不是经常担惊受怕的话,其实,有时候这毫无必要,大可不必怕兮兮地,从座位上一跃而起,有时这完全是无事忙,或者她常常惊惶地倾听别人说起的一个新的话题,直到她深信一切都平安无事,跟过去一样为止。一切都平安无事——在她心里就意味着“一切都跟过去一样”。但愿一切都没变,但愿没出现任何新鲜事,哪怕,甚至是好事!……可以想见,她小时候一定是受到什么惊吓。除了她的眼睛外,我还喜欢她那椭圆形的瓜子脸,如果她的颧骨能稍许窄一点,那似乎,不仅在她年轻时候,甚至现在,她也可以称得上是漂亮的。而现在,她还没到三十九岁,但是她那深褐色的头发里已经明显地蹿出了些许银丝。

    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非常恼火地瞅了她一眼。

    “对这么个小胖墩儿客气什么!在他面前还发抖!你太可笑了,索菲娅;你真让我看了生气,真是的!”

    “啊呀,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您现在干吗对他这么凶呀!该不是您在开玩笑吧,也许,是这样,对吧?”母亲看见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笑容,又加了一句。对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的骂人,有时的确不能当真,可是她现在微微一笑(如果她真的笑了一下的话),当然,是冲我母亲笑的,因为她非常赞赏她的善良,而现在她无疑看到,因为我的孝顺,这时我母亲正感到十分幸福。

    “偏偏在我进屋后说了句‘您好,妈妈’的时候(这是我过去从来不曾有过的),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您就跳出来骂人,当然,对此我不会不有所感觉。”最后,我认为有必要回敬她一句。

    “你们想想,”她立刻又火了,“他还认为这是什么了不起的功德呢?因为你一辈子就这么一次表现出了一点儿敬意,就该向你作揖下跪吗?你进来时干吗瞅着房犄角?难道我不知道你经常冲她又吼又叫吗!你满可以向我也说声‘你好’嘛,我还给你换过尿布哩,我是你教母。”

    不用说,我不屑回答。妹妹正好在这时候进来了,于是我赶快同她攀谈起来:

    “丽莎,我今天看见瓦辛了,他问你好。他认识你?”

    “是的,在卢加,在去年。”她十分自然地回答道,坐在我身旁,亲切地看了看我。我觉得,我向她讲到瓦辛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腾的一下脸红了。妹妹长着一头金发,一头靓丽的金发,她的头发完全不像母亲,也不像父亲;可是眼睛,椭圆的脸型,却几乎跟母亲一模一样。鼻子笔直,不大,很端正;不过,还有一个特点——脸上有几粒细小的雀斑,这是母亲完全没有的。韦尔西洛夫般的相貌很少,除了纤细的腰身,并不矮小的身材,以及在举手投足步态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同我则一点都不像;两两相对,正好相反。

    “我认识他们两三个月了。”丽莎又加了一句。

    “你说的他们指瓦辛吗,丽莎?应该说他,而不是他们。对不起,妹妹,我纠正了你的错误,但是我觉得很难过,他们似乎完全忽视了对你的教育。”

    “可是,你当着母亲的面说这样的话,也太低劣了,”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又火了,“你这是胡说,根本没有忽视。”

    “我根本就没说到母亲的事,”我厉声插话道,“要知道,妈妈,我把丽莎看成是第二个您。在善良和性格上,把她培养得这么美,这么好,想必您自己从前就是这样的,现在是这样,从现在起,将来也永远是这样……我只是讲外表和风度,讲那些上流社会的蠢事,但是这又必不可少。我恼怒的只有一点,韦尔西洛夫听到你提到瓦辛时说他们,而不是说他,根本就不予纠正——他对我们是多么傲慢和满不在乎啊。正是这点使我的气不打一处来。”

    “自己又粗又笨,像头熊,居然还教别人风度。以后不许你,先生,再当着母亲的面说‘韦尔西洛夫’长‘韦尔西洛夫’短的,有我在场也不许,——我受不了!”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两眼圆睁地喝道。

    “妈妈,我今天领到薪水了,五十卢布,您收下吧,劳驾,给!”我走过去,把钱交给了她;她又立刻惊慌起来。

    “啊呀,我不知道该不该拿!”她说,仿佛生怕碰到钱似的。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妈妈,如果你们俩承认我是这家的一分子,是儿子和哥哥的话,那……”

    “啊呀,我对不住你,阿尔卡季,我得向你承认,我很怕你,怕……”

    她说这话时带着一种胆怯而又巴结的微笑,我又不明白了,于是打断了她的话:

    “顺便说说,您知道吗,妈妈?今天法院已经判决了安德烈·彼得罗维奇和索科尔斯基家的那场官司?”

    “啊,知道!”她叫起来,由于害怕,她举手当胸,合掌作恐惧状(她惯有的姿势)。

    “今天?”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整个身子猛地抖了一下,“这不可能呀,他会先告诉我们的呀。他告诉你了?”她转过身来问母亲。

    “啊,没有,没说是今天,没说这事。我担心了整整一星期。哪怕输了也不要紧,我也会祈祷上苍,只要心里能放下这块石头,跟过去一样就行。”

    “那么说,他也没告诉您,妈妈!”我叫道。“这人呀,真是的!是对我们满不在乎和傲慢无礼的典范;我刚才怎么说来着?”

    “怎么判决的,判决什么了?谁告诉你的?”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气势汹汹地问道。“快说呀!”

    “这不是,他不是自己回来了!他会告诉你们的也说不定。”我听见走廊里传来他的脚步声,说道,说罢便赶紧在丽莎身旁坐了下来。

    “哥哥,看在上帝分上,别吓着妈妈了,对安德烈·彼得罗维奇要忍让些……”妹妹对我悄声道。

    “行,行啊,我就是因为这事回来的。”我握了握她的手。

    丽莎很不信任地望了望我,她说的也对。

    二

    他扬扬得意地走了进来,得意得甚至认为根本无需隐瞒自己的心情。一般说来,在最近这段时间,他在我们面前已经习惯于熟不拘礼地畅所欲言了,不仅暴露自己做的坏事,甚至也暴露人人都害怕的荒唐的事;而且他也完全意识到,我们将会了解一切,直到最后一个细节。最近一年来,按照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的说法,他在衣着上变得不修边幅了,很邋遢:他一向衣冠楚楚,但穿的都是旧衣服,不够讲究。这是实话,他情愿两天换一次内衣,这使母亲很难过;她们认为这是一种牺牲,这在那些忠心耿耿的女人们看来,简直是一种壮举。他戴的礼帽,一向都是那种黑色的宽边软礼帽;当他在门口脱礼帽的时候——他那十分浓密但又明显斑白的头发中,总会有一整绺头发在头上竖起来。我很爱看他脱帽时竖起的头发。

    “你们好,大家全在座,连他也厕身其中?还在前屋,我就听到了他的声音,似乎,在骂我吧?”

    他心情愉快的特征之一,就是开始挖苦我。自然,我没有回答。卢克里娅走进来,捧着一大纸袋买来的东西,放桌上。

    “胜利啦,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官司打赢啦,至于上诉,当然,公爵家是不敢的。这场官司我打赢啦!我立刻就找人借了一千卢布。索菲娅,放下手里的活,别费眼神啦。丽莎,刚下班?”

    “是的,爸爸。”丽莎挂着亲切的笑容,回答道。她管他叫父亲;我是无论如何不肯屈从的。

    “累了?”

    “累了。”

    “把活辞了,明天不干了,彻底辞了。”

    “爸爸,我这样做不好。”

    “请你……我非常不喜欢女人干活,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

    “怎么能不干活呢?居然让女人不干活!……”

    “我知道,知道,这一切都很好,也很对,我预先表示同意;但是——我主要指手工活。您想想,这似乎是我童年时代一种病态的或者说是错误的印象。在我小时候五六岁时的模糊记忆里,我经常会想起(当然是厌恶地想起)——围着一张圆桌,一群聪明的女人,一本正经地板着脸,仿佛在选举教皇似的,剪刀呀,布料呀,纸样呀,以及时装图片呀,等等。大家在七嘴八舌地讨论和商量,一本正经地、慢条斯理地摇着头,又是量又是算的,准备裁剪。所有这些那么喜欢我的脸,——突然变得高不可攀;我一淘气,就立刻过来把我领走。甚至我那可怜的保姆,一边用手拉着我,一边对我的喊叫和撕扯不予理解,只是聚精会神地看着和听着仿佛天堂极乐鸟般的歌唱。正是这些聪明女人的严肃表情,以及开始裁剪的神气活现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甚至直到现在,我一想起来就感到痛苦。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您非常爱裁剪!不管这多么符合贵族的气派,我还是更喜欢根本不干活的女人。我不是说你,索菲娅……哪能呢!女人即使不干活,也有巨大的魅力。话又说回来,这,你也是知道的,索尼娅。足下高见,阿尔卡季·马卡罗维奇,您大概不赞成吧?”

    “不,没什么,”我回答。“‘女人具有巨大的魅力’这话说得尤其好,我不懂您干吗要把这跟干活连在一起?至于没有钱不干活不行——您自己也知道。”

    “但是现在够咱们花的了,”他转过头去对我妈妈说,她满脸喜形于色(当他转身同我说话时,她全身都打了个哆嗦),“至少开始的时候,不要让我看见你们在做手工活,为了我,我求你们了。阿尔卡季,你是当代青年,大概也有点社会主义思想吧;好,那你信不信,我的朋友,最喜欢游手好闲的人——恰恰是出身于永远干活的劳动人民。”

    “也许,最喜欢休息吧,而不是游手好闲。”

    “不,正是游手好闲,完完全全,什么事情也不干,这就是他们的理想!我认识一位永远的劳动者,虽说并非出身平民;他是一个思想相当发达的人,善于概括和总结。他整个一生,也许每一天都在心向神往地幻想什么时候能过上完全游手好闲的生活,可以说吧,他把理想发展到绝对——发展到无边无际的独立,发展到幻想的永远自由和无所事事的静观默想。就这样,一直到他积劳成疾,一病不起;病入膏肓,不治身亡,死在了医院。我有时候认真地想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关于劳动是享受,是那些无所事事的好心人杜撰出来的。这是上世纪末的一种‘日内瓦思想’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前天我从报纸上剪下一则启事(他从坎肩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条)。——这是数不清的‘大学生’中的一个,他们懂古典语言和数学,愿意外出授课,上阁楼或上任何地方。现在请听:‘兹有女教师愿为各类学校(请听:各类)的报考者补习功课,并教算术’,——就一行字,但这行字是经典的!为各类学校的报考者补习功课——岂不是也包括算术课吗?不,她特别标明算术。这——这已经是纯粹的饥饿,已经是需要的极限了。这里,正是这种退而求其次的说法令人感动:显然,她从来没想过要去当女教师,而且她也未必能教什么课。但是,要知道,她宁可跳河自杀,也要把最后一个卢布送去报馆,拿去登报,说她愿为各类学校的报考者复习功课,此外,她还能教算术。Pertuttomondoeinaltrisiti。”

    “啊呀,安德烈·彼得罗维奇,帮帮她吧!她住哪?”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惊呼道。

    “唉,这种人多了去了!”他把求职信塞进口袋。“这纸包里全是好吃的——有你的,丽莎,也有您的,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索菲娅和我,我们不喜欢甜食。没准也有你的,年轻人。全是我亲自到叶利塞耶夫商店和巴雷商店买的。正如卢克里娅所说,我们已经‘挨饿’挨得太久了(注意,我们还从来没有人挨过饿)。这里有葡萄、糖果、洋梨和草莓饼,我甚至还买了些上好的果子酒,还有松子儿。有意思的是,我从小到现在就爱吃坚果,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而且,您知道,应该是那些最普通的坚果。丽莎随我;她也跟松鼠一样爱嗑松子儿。但是,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再没什么比这更美的了,有时候,在众多的童年回忆中,你会无意中想象自己在树林中,在灌木丛里,采摘坚果的那些瞬间……已是几乎应该是秋雨绵绵的日子了,但风和日丽,有时候空气是那么新鲜,你躲在草木丛生的地方,信步走进树林,散发出一股树叶的清香……我看到,在您的目光里似乎有某种表示同感的表情,阿尔卡季·马卡罗维奇?”

    “我童年的头几年,也是在乡下度过的。”

    “怎么,要知道,您好像是住在莫斯科的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您回国的时候,他当时住在莫斯科的安德罗尼科夫家;而在那以前,他住在您已故的姑姑瓦尔瓦拉·斯捷潘诺芙娜家,在乡下。”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接口道。

    “索菲娅,给你钱,你先收起来。有人答应过几天再借给我五千。”

    “那么说,公爵家已毫无希望了?”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问。

    “毫无希望,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

    “我一向支持您,安德烈·彼得罗维奇,支持你们全家,我是你们的通家之好,但是,虽说公爵家对我是外人,可我还真可怜他们。您别生气,安德烈·彼得罗维奇。”

    “我无意同他们瓜分,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

    “您当然知道我的想法,安德烈·彼得罗维奇,如果您一开始就建议同他们对半平分,他们也就不会打这官司了;现在,当然,说也晚了。不过,我也不敢妄加评论……我这样说,是因为死者在自己的遗嘱里,恐怕不会把他们漏掉的。”

    “如果他们会办事,知道该怎样写遗嘱的话,不仅不会漏掉他们,恐怕全留给他们也说不定,漏掉的恐怕只有我一个人。但是现在法律站在我一边——这就是结果。我不能,也不想分给他们,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他说这话的口气甚至是恶狠狠的,这在从前很少见。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闭上了嘴。母亲则有点伤感地垂下了眼睛:韦尔西洛夫知道,其实她是赞成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的意见的。

    “这是因为他忘不了他在埃姆斯挨的那记耳光!”我心中寻思。克拉夫特给我拿来的、当时放在我口袋里的那份文件,如果落到了他手里,恐怕就要遭殃了。我突然感到这一切成了我的一个累赘,这想法再加上其他等等,当然,都对我起着刺激作用。

    “阿尔卡季,我希望你能穿得好一些,我的朋友;你穿得不坏,但是,为今后着想,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位很好的法国裁缝,他的做工非常认真,而且很有审美力。”

    “我请您以后不要再给我提这一类建议了。”我突然发作。

    “这又怎么啦?”

    “当然,我并不认为这低人一等,但是我们的看法也并不完全一致,而是相反,甚至意见分歧,因为最近,也就是说明天吧,我就要辞职不到公爵家去了。因为我看不出那里有任何事情需要我去做。”

    “你去,陪他坐坐,这就是事儿!”

    “这样想是低下的。”

    “我不明白;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你那么爱面子,你可以不拿他的钱呀,只管去就成了。你会使他非常难过的;他已经离不开你了,请相信……不过,随你便……”

    他显然感到不高兴。

    “您说别向他要钱,可是承蒙关照,我今天做了件等而下之的事:因为您没有事先交代,我今天向他索取了一个月的薪水。”

    “既然你已经这么做了;不瞒你说,我还以为你不会向他要钱呢;不过,你们一个个现在也太精明了!现如今,已经没有年轻人了,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

    他愤愤不已;我也非常恼火。

    “我本来想同您清算一下旧账……这是您逼我的,——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正好,索菲,你立刻把阿尔卡季的六十卢布还给他;我的朋友,这么匆匆地跟你结账,请勿见怪。我从你脸上看得出来,你脑子里正在筹划一件大事,你需要……流动资金……或者诸如此类的什么东西吧。”

    “我不知道我脸上的表情怎样,但是我怎么也没料到,妈妈会把这钱的事告诉您,尽管我一再请她别说。”我两眼冒火地看了看母亲,说不出我当时有多生气。

    “阿尔卡沙,亲爱的,请你原谅,看在上帝分上,我无论如何不能不告诉……”

    “我的朋友,别责怪她向我公开了你的秘密,”他转过身来,对我说道,“再说,她完全是好意——无非是做母亲的想夸耀一下儿子的孝心。但是,请你相信,即使她不说,我也能猜到你是个资本家,手里有钱。你的全部秘密都在你那诚实的脸上写着。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我对您说过,他有‘自己的思想’。”

    “别拿我诚实的脸来说事,”我继续发作道,“我知道,您虽然在别的事情上鼠目寸光,可是却往往能看透一些事,——我赞赏您的洞察力。不错,我是有‘自己的思想’。您这么说,当然纯属偶然,但是我并不怕承认:我的确有‘思想’。我不怕,也不害臊。”

    “主要是,毋须害臊。”

    “可是我永远不会向您公开。”

    “也就是说,你不屑向我公开。那就不公开吧,我的朋友,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思想’到底是什么;至少这是:

    “我要远走高飞,

    “躲进荒漠……

    “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我的想法是——他想……成为罗斯柴尔德,或者诸如此类的人吧,然后远走高飞,得道升天。不用说,他会慷慨大度地给你们(包括您)留下一笔赡养费,——至于给我,恐怕就未必了,——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们刚一看见他,他就不见了。他就像我们看到的一弯新月——刚一露面,就下山了。”

    我心里怦地一跳。当然,这一切纯属偶然:他什么也不知道,他讲的也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虽然我曾经提到过罗斯柴尔德。但是他怎么能这么准确地看准我的心思呢:跟他们一刀两断,然后远走高飞?他已经预先猜到了一切,于是他就想先用他的玩世不恭来玷污事实的悲剧性。至于说他愤愤然,非常生气,那是毫无疑问的。

    “妈妈!请原谅我刚才发火了,再说,即使你不说,也瞒不过安德烈·彼得罗维奇,”我开始佯笑,竭力想把一切暂时打乱,归之于玩笑。

    “你能笑,我的亲爱的,那是最好不过的事了。简直难以想象,每个人用这办法赢得了多少好处,哪怕是表面上的。我说这话是非常严肃的。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他总是摆出一副样子,似乎他心里装着一件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似的,由于这情况,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我严肃地请求您放谦虚一点,安德烈·彼得罗维奇。”

    “你说得对,我的朋友:但是必须一劳永逸地把话说透,免得以后又回过头来旧话重提。你从莫斯科来看我们,就为了立刻大吵一场——这就是我们目前知道的你此来的目的。至于您这次来是为了用什么事情来使我们大吃一惊,——关于这,我自然就不提了。接着,整整一个月,你在我们这儿住,而又对我们嗤之以鼻,——然而,你显然是个聪明人,既然聪明,那就应该把这种对人嗤之以鼻的态度,让那些由于自己无能,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报复他人的人去干。你总是藏着掖着,真人不露相,可是你那诚实的面孔和红红的脸蛋,就足以证明,你完全可以坦坦荡荡地看着别人的眼睛。他有疑心病,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大家现在都犯起了疑心病呢?”

    “如果你连我在哪长大的都不知道,——您又怎么知道一个人为什么犯起了疑心病呢?”

    “这就是谜底:你不高兴的是,因为我可能把你在哪长大的事都给忘了!”

    “根本不是,您就别把这种傻念头硬往我身上贴了。妈妈,安德烈·彼得罗维奇刚才夸我笑了:那咱们就笑吧——干吗这样干坐着!我给你们讲几件关于我的笑话,你们爱听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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